不远处似有马蹄踏地声,但也只是一瞬。
    清如心砰砰跳,这种空场感让她窒息,她不停转身,企图确证周围是安全的。
    果不其然,从四个方向走出来五六个蒙着白面的人,他们手持武器,长刀短刃,应该是等候许久了。
    没有人讲话,却一步步逼近,仿佛知道她的前世今生,也想告知她今日便是死期。
    不能坐以待毙,清如急中生智,突然指着一人身后树丛,喊道:“长公主来啦,快救我!”
    那几人顿时愣怔,视线被牵引,纷纷侧目,清如趁机钻了一个空子,拔腿死命跑。
    她故意跑进最窄的一条巷子,后面追逐的人也显得局促了。
    保命要紧,保命要紧!她大脑不停运转,顺便将周围晾晒衣物的杆子竹篓等狠狠扯倒,以作障碍。
    但毕竟螳臂当车,寡不敌众。
    没一会,她又四面楚歌。
    “我知道,你们是神花教的人,认识落缨吗?是我救的她,她是神花圣女,可你们教主却差点要杀死她,她可是你们的姐妹,神花教主如此歹毒,你们还为她做事?说不定下一个就是轮到你们……”
    情急之下,语无伦次,清如这一次是真的慌神了,也许滇国真的是自己的宿命,死在这里也无遗憾了。
    正想着,其中一白衣杀手朝她速速而来,挥着弯月刀,试图一刀致命。
    清如跌倒在地,翻滚着身体,拼命躲着刀光,她样子滑稽,竟惹得其他几位杀手笑出声来。
    “贱婢!”有人笑着唾骂。
    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清如挣扎反骂:“你们这群没有脑子的走卒!被骗了还傻不拉叽为人卖命!我看你们还不如郑仁泯养的虫子!”
    “别废话,快杀了她!”“先把她舌头割下来,让她自己吃了!”
    众人喧吵中,一道冷光划过烈日,若从天而降,斩马刀的雪刃刹那割断那人的脖子!
    霎时间,一颗圆滚头颅连带着淋漓鲜血被抛向空中。
    一高大身影伫立在清如面前,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右脚向前跨出,长臂伸展,屈膝伏背,银色铠甲覆上日辉,逆光中冷峻的面容只显出高挺的鼻梁。
    ——即便这样,她也能认出来,因为那是她的战神。
    李佑城单手握紧斩马刀,刀尖指天,凛凛寒光让人生畏。
    他没有任何犹豫,在他们反应过来前,纵身杀入重围,片刻斩杀殆尽。
    有人吹响陶笛,下一刻便又涌过来众多神花教的白衣杀手。
    这些人拳脚功夫并不简单,且招式阴狠,瞬间将李佑城围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清如看见,鲜血不断从包围圈溅出,白衣染了血色,就像开出艳红的莺粟花。
    李佑城几乎是屠戮,杀人不眨眼,斩马刀彪悍无敌,这个男人更是骁勇善战,雪刃沾了血,又随着他快速摆臂而飞溅出去,后面陆续又来七八个送死的,均被他屠尽。
    清如算是看明白了,李佑城才是那个来灭口的人,命中要害还不解恨,被斩杀之人的身上没有一处完肤。
    她缩在墙角,颤颤抖抖,现在,她更害怕李佑城,怕他转过身来,脸上是恶煞的表情。
    等人杀尽,此处也成一片血海,李佑城这才喘息着定住身子,朝她回转过来。
    逆光中,他铠甲上沾的血成暗黑色。
    他脸上也被血溅了几道红痕,可他的眼睛里有着世上最温柔的目光。
    他二话没说,把缩成一团的许清如整个抱起来,确切地说,是抗起来。
    随后拿拇指和食指吹了马哨。
    很快,一匹高大的栗色回纥良马便腾云驾雾般出现在面前。
    清如认得这马,他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他第一次救她的时候,他就骑在它背上。
    奇怪了,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李佑城将她轻柔安置在马背,自己也踩蹬一跃而上。
    他没着急走,也没有拉缰绳,而是将清如紧紧拥入怀里,顾不上身上血迹,拿脸颊蹭着她头发。
    清如听见他心跳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果断快速的杀伐,还是因为害怕失去她。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样依偎半晌,李佑城稍稍平复,攥紧她双手,将头探到她侧脸,深深一埋,吻住了她双唇。
    久违的吻,让他日思夜梦的吻,让他一刻也不想等的吻。
    不知道这个吻过了多久。
    清如感觉他唇舌犹如刀剑,攻城掠地般凶狠,又像热浪波涛,卷着她坠入深海。
    “唔……我害怕。”她推他,让他不要如此肆意,虽然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我害怕你,李佑城。”她直视他眼睛,声音也变得娇柔,只因他这双黑眸太过阴戾。
    “怕就对了。”
    李佑城松开她,沉静看着她,让她猜不透情绪:“你现在看见了,我就是这样的人,恶人,坏人,所以接下来的日子,许清如,你危险了。”
    他勾起她柔滑的下颌,拿拇指捻着她下唇,垂眸,在那上面印上自己的痕迹。
    完完全全属于李佑城的痕迹。
    滚烫的,燃烧的。清如闭了眼,想到温泉,想到火山,想到一切热的东西。
    第38章 038. 空白
    临近午时的风,至柔至烈。
    许清如不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还是李佑城拥她太紧,策马而行,总有种窒息之感。
    “对不起,李佑城。”她说:“我多么希望我是无忧无虑的女子,没有任何牵绊,可以随心所欲,同你一起。”
    “阿如,无须多言,你安好即可。”
    他沉敛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下颌抵进她肩窝,“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轻飘飘一声却又盈满重量。
    清如笑了笑,他要是都知道就好了。知道jsg她在长安不堪的生活,知道她此次和亲是受人胁迫,知道她原本自暴自弃,想要孤独终老。
    可现实总是砥砺人奋进,设置的障碍,恰巧是你能稍稍努力便可越过的,也许,还没有到山重水复没有路的时候。
    七宝的阿爹阿娘准备了丰盛的午餐,都是热海特色,鲜菌土鸡锅子,腊排骨,粽包,酸汤饵丝,还有好多清如叫不上名的菜色,切成细碎的颗粒,拌在一起佐配米饭。
    七宝阿娘连声道谢,还说神花教这次是真的丧尽天良了,热海当地的居民都看清了它的本质,真是没想到一个远道而来的胡商竟然能在此处作妖多年,白蛮人支持王族征战白崖。
    清如听着,突然想到一件事,问:“我来时,遇见秀月还在无量山种花,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李佑城余光撇了一眼,没有作声。
    七宝却天真笑道:“秀月阿姊当然是为了李校尉呀!”童言无忌,话头一转,又谈起自己方才看见李佑城如何斩杀神花余孽的场景,拾起柴棍连连比划。
    七宝阿娘忙喝住他,又尴尬看了眼对面的男女,人家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和秀月有什么关系。
    “许娘子,李校尉,孩童失言,还望宽宥。”
    “无妨,没吓到他就好,刚才那处想必卫兵已收拾妥当,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尽快回旅馆,就不在您这叨扰了。”李佑城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抬手从铠甲内拿出银铤置于案上,“给七宝买点零嘴。”
    “哎,哎……”七宝阿娘本想推辞,可一般老百姓哪见过官府银铤,如此值钱的东西,还不笑纳。
    送他们二人下了竹楼,七宝阿爹还是没忍住,说了句:“许娘子不用担心秀月,她家世好,又得神花教主照拂,就算被追查,她也有办法脱身的,怕就怕她自己转不过来,对教主不死心……”
    七宝阿娘扯了扯他衣角:“这哪是咱们能操心的事。”
    简单辞别,清如整理了思绪,神花教的杀手能追到此处,该是拜秀月所赐。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神话教主,不,是那个胡商的实力,利用邪教洗脑,可不是小事,哪会因为一场政变就让教徒们改了心智呢?
    李佑城坐在她身后,抚了抚她垂下的黑发,一股淡雅山茶的香味沁入心肺。
    “好了,别想太多,滇国就快变天,神花教覆亡也是早晚的事。”他安慰她,因为他知道时间所剩不多,必须抓住机会。
    他拉过她的右手,看着那上面的掌纹,清晰但繁琐,像她的个性,坚决果断,却又细腻缜密。
    他拿拇指触碰那些线:“阿如,你是否想过,在你的人生中,有一段时间,是空白的,游离于生命之外,不把它算进寿命之中,一切结束后,还是回到原点。”
    “你指的是,我和你在这里的日子吗?”
    她如此聪慧,怎能猜不透他的心思?
    “是。”李佑城回,温柔有力:“在热海,我们只做寻常伴侣,只有你我,不分彼此。就让这段时日成为你我生命之空白。等你回长安,你过你的日子,我不会插手。”
    清如扭头瞧他,对上他浓墨般的眸子,道:“可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我好亏呢?”
    “是吗?”他勒马,停在一处空旷杉林,阳光透过稀疏枝叶,洒了他们一身,让镀上金光的彼此更加虚幻。
    李佑城看穿了她的心,从祥云镇那一次的桂树下,他便知道,许清如对自己动心了。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他再问,“你没试过,怎么觉得亏呢?”一边凑近她耳际,“我很好用,你且试一次吧。”
    近乎乞怜,李佑城对她膜拜一般,目光快要流泻出来。
    清如震颤,心跳剧烈,自己心里那点龌蹉心思早就被他捕捉了。他的脸深邃坚毅,轮廓完美,她尤其喜欢他唇的弧度,禁欲却又充满挑逗,鼻梁如山脉主峰,温和曲线起伏蔓延至锋利喉结,一切都恰到好处,端正凛然,可又那么……诱人。
    一顿美馔而已,自己那么爱吃,何不尝尝,反正又不用她许清如花钱。
    她是喜欢他的。她无比确信,只是这喜欢背后是太多负累,踏上和亲之路,已然是对自己破罐子破摔了,她不想成为什么贞洁烈女,她只想活得恣意。
    活得恣意。像鱼一样,游啊游,像鸟一般,飞啊飞,像一株植物,野蛮生长,像一个自由人,想爱就爱。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李佑城敲开她旅馆的房门。
    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她肯定喜欢。
    他们驭马乘风,行在暗夜里,月色清亮,月亮周围散着一圈昏黄光晕,阴云流动着,追逐着光影。
    夜里的热海并不孤单,这里的人很晚才睡,夜间乘凉,在天台或竹楼上铺个布毯子,摆上瓜果,斟酒饮茶,最是惬意。
    有人唱着白蛮歌曲,吹起葫芦丝,婉转悠扬,伴了他们一路。
    马蹄卷过落叶枯草,向着城市南部而去,那里是著名的热海火山,火山根处,有成片成片的水洼,氤氲雾气,是能洗尽铅华的温泉。
    快近目的地,李佑城放缓步伐,马儿轻快走起来,在月光下很是矫健。
    清如摸了摸马鬃:“它怎么过来的?我记得我们出发时,大家的坐骑都是普通马种,并不打眼。”
    “是啊,太打眼了怎么能骑它呢?所以让它在咱们旁侧跟着,卸掉鞍肩辔头,如一匹野马闯入山林,滇国的兵自然不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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