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是上元节,婢女呈给容娡一些彩绘的花灯,容娡却兴致缺缺,觉得洛阳的花灯不如江东的滚灯有趣。
    谢玹听闻后,不知去哪学了技艺,总之没几日便做出一盏精致的滚灯给她。
    此时那盏灯正放在容娡的手旁。
    她的主动贴近对谢玹来说显然很是受用,他便没有多问,捧起她涂着蔻丹的手,对着日光端详,涂得均匀与否。
    蔻丹在日光里呈现出一种鲜艳莹润的水红色,灿若朝霞,显得容娡的手越发细嫩白皙。
    容娡很是满意,面露欢喜,偏头看向谢玹。
    谢玹正垂眼凝神看着她的手,清峻的侧脸被日光勾勒出浓重的金色,宛若九天外圣坛之上的神祇。
    容娡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眼眸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忽然玩心大发,在他怀里拱了拱,软声撒娇:“哥哥,你瞧这蔻丹多好看,你也涂一涂嘛。”
    谢玹的眉尖轻轻蹙起,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一般,目露不解的看向她:“……我?”
    容娡认真的点头:“对呀!”
    她看向他骨节分明、冷白修长的手,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涂上去一定很好看!涂一下嘛哥哥,涂一下嘛!”
    “……”谢玹沉默片刻,手背上淡青色的经脉微微鼓起,“姣姣,别闹。”
    他若是涂了蔻丹,该如何面见门客与朝官?
    容娡才不管那些。
    她摸完谢玹的手背,又睁大双眼,去摸他泛着薄红的骨节,柔软的指腹在那泛红处好奇的摩挲个不停。
    谢玹的睫羽颤了颤,薄唇微抿:“……别摸了,听话。”
    容娡慢吞吞收回手,轻轻“喔”了一声。
    话音才落,她倏地俯身,凑过去吻了吻谢玹的指尖。
    “云玠哥哥,涂一个,就涂一个,好不好嘛。”
    柔软的触感酥酥软软的传入脑海。
    谢玹鼻息一停,审视她一瞬,不知想到什么,一把将她扳的面对他,不及她反应过来,便扣着她的后颈令她仰起头,张口含住她的唇,深深吻住她。
    一吻毕,容娡已是双瞳剪水,呼吸乱的不成样子,唇瓣也如染了蔻丹般红润娇艳。
    她羞恼的挠了他一把:“……谢玹,你干嘛呀!”
    谢玹不说话,清沉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眼仁湿漉漉的。
    容娡指甲上才染好的蔻丹,在刚才蹭的微微有些花。谢玹给她涂抹时费了些功夫,见状,他也不恼,神情平静,耐心的捧起她的手,重新涂了一遍。
    架不住容娡用甜润的嗓子软磨硬泡,他蹙着眉,在自己左手的食指指甲上,也涂了薄薄的一层蔻丹。
    容娡眨眨眼,抓着他的手观察一阵,确认这层颜色一时半会儿不会褪去,满意的笑了笑。
    胸腔之中的心房,却因此高高提起,跳的快若击鼓。
    这么多时日的相处后,据她所知,谢玹在朝中应有诸多政敌。
    如今世风虽有男子喜着女装,可谢玹为人克己守礼,并不是那种荒诞不经的人。若是他指甲上的蔻丹被人发现,想来政敌少不得会参他一本,挑他的错处,指责他行为不端。
    没准儿,会有聪明人发觉古怪与端倪,心生怀疑,偷偷调查谢玹。
    届时,说不定,她能够伺机求救,趁机逃离这座囚笼。
    哪怕此举险之又险,如履薄冰,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别无他法,还是得试一试。
    她不能一辈子都被困住,不能如同禁|脔一般,沉沦在情爱的假象中,甘愿困在谢玹为她精心构造的牢笼里。
    她绝不甘心。
    —
    翌日,暗卫提前通报,魏学益来访。
    谢玹神情淡然自若的听着,依旧拥着容娡,手指点着地图,语气温缓地教她辨认各个州郡,丝毫没有让她躲藏的意思。
    容娡记得这个叫魏学益的人,她沉思一瞬,拨开谢玹的手,自觉要回避。
    谢玹却一把攥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细嫩的腕骨,嗓音温和:“躲什么?姣姣难道不想见一见外人么?”
    容娡听着他这温缓的语气,心尖却没由来的跳了跳。
    她心知肚明,这人是在试探她呢。
    便乖顺的摇摇头,小声道:“我能见到哥哥一人,便足够了。”
    谢玹审视着她,显然被她哄骗的说辞所取悦,冷淡的眸底泛起一丝欢愉的波澜,松开了攥住她手腕的手。
    不多时,魏学益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甫一进门,他便没好气道:“你近日愈发怠政了!”
    谢玹拿起菩提手持,拢在掌心,不紧不慢的拨弄菩提珠,侧目瞥他一眼,没吭声。
    “也不知你成日窝在院子里做什么。”魏学益吸吸鼻子,打量一圈,嘟囔道,“咦,你这居室里怎么有股奇怪的甜香。”
    谢玹收回视线,不声不响,垂眼看向面前铺展开的军防图。
    魏学益果然被这张图吸引,也不纠结什么香不香的了,站到他身后,凝神端视。
    谢玹的手边放着处理过的成叠的案牍,魏学益看了一阵,暗自琢磨,谢玹未必如表面那般怠政,或许只是在藏锋罢了。
    只不过谢玹手段高明,竟连他都被迷惑了。
    想了想,魏学益看向地图上的某处:“你近日终于打算去幽州了?”
    谢玹不咸不淡的开口:“不急,再过一阵。”
    幽州地势偏北,如今当仍在寒冬。容娡势必要与他同去,但她畏寒,不若等到天气温暖后,再带她一同前去也不迟。
    魏学益叹息一声,不知想到什么,面露惆怅:“幽州有血……当年那场战役参战将领的家眷,战后他们无故被新君贬谪,有些蹊跷,我这些年暗自调查过,没查出什么来。你到了之后,或许可以查探一二。但愿……只是我的错觉。”
    谢玹淡声应下。
    魏学益又同他聊了几句无足轻重的政事,忽然话音一转,“前几日谢玉安同贺兰铭当街打起来之事,你知不知晓?”
    谢玹满面事不关己的冷漠,没什么情绪的摇摇头。
    “你不好奇是为什么吗?”
    魏学益见他没有反应,便自问自答道,“他们是因为葬身火海的容小娘子才大打出手的。谢玉安始终怀疑容娘子并未身死,而是被贺兰铭掳了去,悄悄跟踪他,却被贺兰铭发现,争论几句便打起来了。”
    他紧紧盯着谢玹无欲无求的面庞,眸光微闪,狐疑道:“云玠,容小娘子之死,当真与你没干系?我可分明记得,你待她颇为情意深重,为了她连我们都算计了进去,为何如今听到有关她的事,反应这样平静?”
    谢玹宛若一尊神像似的端坐着,眉宇间攒着霜雪般的岑冷,嗓音又磁又冷:“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魏学益叹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先师的预言,你可莫要忘了。女子可是会破了你的道啊!”
    “我的道……”谢玹低声重复,咬字很轻,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学益始终紧紧凝视着他的脸,没有试探什么明显的异样。
    片刻后,他才要辞别,转身时,冷不丁望见正在整理桌案的谢玹,左手上有一抹鲜艳的红,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紧接着便皱起眉头。
    “蔻丹?”魏学益停下脚步,打量着他的指甲,面露古怪,不解道,“你怎么也学着那些纨绔,往指甲上涂女子的蔻丹?”
    “不对……”旋即,他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变,惊疑不定的扫视谢玹两眼:“容小娘子出事不会当真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你你你你……你不会是借着假死之名,将她藏起来了吧?”
    谢玹并没有要辩解的意思,只停下手中动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面容雪净明淡,笔挺的端坐着,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
    魏学益琢磨不透他的想法,越想越不对劲,沉思片刻,疾步朝甜香最浓郁的内室走去。
    暗卫镜明冷着脸站在内室门前,抬剑拦了一下。
    魏学益一把推开他,怒容走进去。
    内室一览无余,空空如也,并不想他想的那样藏着人。
    魏学益扫视两圈,没见到可疑之处,满腹疑惑的走出来。
    谢玹面若覆雪,若有所思的看向他身后,沉默一瞬。
    薄如冷刃的嗓音,凉嗖嗖的飘入他的耳:“魏学益,你僭越了。”
    第59章 胭脂
    虽然魏学益检查了内室, 甚至连垂着帷帐的床榻都飞快的拉开看了一眼,皆没发现藏着人,可他就是觉得处处透着古怪。
    然而谢玹的话语满是冰冷的警告之意, 魏学益觑着他的神色,自知不能再放肆, 赔着笑脸道歉, 悻悻离去。
    待他离开后, 谢玹摩挲着掌中的菩提手持, 半阖着眼帘沉思, 眉宇间隐有淡淡的困惑之色。
    容娡分明回避到了内室, 为何魏学益不曾撞见她?
    是因她太聪颖, 还是因那厮太蠢笨?
    或者是……
    沉吟一阵,谢玹低声唤:“容娡。”
    他耐着性子等候片刻,容娡却不吭不响,始终不曾露面。
    谢玹不禁微微蹙起眉头,起身到内室查看。
    内室的窗牗大开,日光宛若金色涟漪,大片大片漂浮在窗前。
    青玉色的帷帐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拨开, 光线渗入, 帐中的被褥整齐的叠放着, 并没有容娡的身影。
    谢玹的面容一点点变得冷肃。
    他背对着窗牗,扫视着室内, 思索容娡会藏身在何处。
    搜寻了几个地方, 皆未寻到容娡。
    谢玹的脸色彻底冷沉下去。
    他紧紧抿着唇, 才要唤人追寻容娡,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旋即娇滴滴的嗓音飘过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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