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瞥过一眼,视线微顿。
    他的肤色是那种死人霜白,但这只手着实是生得好看。
    大约是因为硬而瘦,他的手指要比普通人长得多。
    指节修长,像冷玉刻出来的竹节,指骨分明得很,骨筋坚硬劲道。
    抓在她肩头,好像轻轻一用力就能把她捏碎。
    云昭:“啧。”
    眼前蓦地一花。
    她眨了眨眼,看见了自家年轻的爹。
    *
    云满霜名字像个好看的女子,实则是个非常严肃古板话少的男人。
    他坐在雕花紫雕木椅中,抿着唇角,望向面前年轻娇俏的女子。
    云昭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严娇,也就是温母。
    年轻的严娇相貌与死时差不了多少,有龙丹滋润,甚至后来还要更娇嫩些。
    云昭见识过这人对付男子的手段,又知晓自家老爹会跟她发生些什么,心头不禁一阵作呕。
    好恶心。
    严娇走近云满霜。
    “见过云姑爷!”
    出乎云昭意料,严娇并没有摆那些娇柔作态,而是规规矩矩地保持着距离,不咬唇,不拧腰,端端正正向他行礼。
    “您看过小姐的信了吧?”严娇问。
    云满霜不爱说话,只点了点头。
    她很正派地笑了笑,又福了福身,语气大方耿直:“大小姐知道您向来最守规矩,就生怕您连这种糟粕规矩都要守,便遣我来看着。还请您原谅则个,千万勿怪。”
    云满霜终于开口了:“你回去,告诉她我不那样。”
    严娇道:“您还是别,这还有十五日呢,我要是回去了,大小姐难免又要想七想八、患得患失,生怕家中又给您安排什么通事丫头呢。”
    云满霜皱眉:“我不那样。”
    云昭:“……”
    阿爹年轻的时候好像个回音壁。
    我不那样……我不那样……
    严娇又福了福身,端正站在一旁,老气横秋地劝:“大小姐都知道了,您上面那一位长辈,咳,太过传统,盼望你与妻子相敬如宾,而不要耽于情爱。我若走了,那位势必又要隔三差五往您这儿塞人,您就不烦恼哪?”
    云满霜抿住唇,没说话。
    “请您放心。”严娇坦言,“我这条命是大小姐救的,这么多年来大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今生今世唯一的期盼便是大小姐样样都好。您二位既有媒妁之约,彼此又是一见如故,自然应当和和顺顺成就一对天作佳偶呀!婚前这点小磕绊,挡路小石仔儿,便由我来给您二位扫喽!”
    她语声清朗爽快,马屁又全拍在点子上。
    年轻的云满霜虽然还绷着脸,眉梢眼角却已悄然浮起了愉悦之色。
    云昭知道,爹想娘了。
    那么漂亮一个大媳妇,即将进门了,谁不得度日如年,心如猫抓?
    这当口家里给安排什么膈应人的通房,媳妇牵肠挂肚不舒坦,他自己也着急。
    既然媳妇派了个这么信得过的人过来挡事……那也行吧。
    大约是这般想着,云满霜点了头,同意严娇留下。
    云昭看得一阵难受,心里又揪又火起。
    这是个白眼狼啊!白眼狼!
    阿爹哪里斗得过她?
    云昭恨不得跳出去把严娇踹飞,可惜她现在没有腿——她现在是个蜡烛,和身边的大反派蜡烛一起,摆在檀木置物架上。
    接下来的日子,严娇规矩得不行,每日过来问个安,点个卯,替湘阳大小姐悄悄递个消息。
    就连云昭都不禁开始有点怀疑,这个严娇与阿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纠葛,纯粹碰瓷来着?
    事后诸葛尚且如此,年轻的云满霜更是卸下了防备。
    成婚前三日,事来了。
    湘阳大小姐突然闹起了任性脾气,非要在婚前与云满霜见个面。
    她很不高兴,要亲自和云满霜一起在婚前学会“人事”。
    严娇不得不愁眉苦脸替自家大小姐安排。
    云满霜虽然觉得不太妥当,但是既然媳妇坚持,他当然……也想媳妇。
    于是他和严娇一起敲定种种细节,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坑。
    怕他太过紧张,严娇请他先饮了些酒。
    夜里灯火全灭,只在外间点着云昭和大反派两只蜡烛。
    烛火幽幽,帷幔里的云满霜似乎有些头疼,他的影子一直不安地晃动,一直在摁揉额角。
    晕沉沉间,一角烈火般的裙摆进了屋。
    熟悉的香味袭来——那是他曾闻过寥寥几次,却已经刻入骨髓的气味。
    “湘阳姑娘……”
    她柔声嗯一嗓子,合身进了帷幔……
    严娇。
    次日,严娇哭哭啼啼跪在地上,意有所指地控诉云满霜认错人,硬拉她上榻时,他只冷冷逼视她。
    云满霜总算还没傻到家,他知道自己遭算计了。
    他扔给她一袋钱。
    他警告她,这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和湘阳面前。
    否则他必亲手杀了她。
    年轻的云满霜,终究还是太年轻。
    第33章 风光大炸
    云满霜是个稳重内敛的人。
    即便暴怒到了极点,他也只是捏紧双拳,冷冰冰让严娇滚。
    袖口拂过紫檀木桌,一页宣纸晃晃悠悠飘到地上。
    湘阳秀曾经在很灵验的香山寺算过命,说是命中注定只有一个闺女,于是她让云满霜提前给女儿想名字。
    他写了个“昭”,却被一笔划掉,对方回了个“暖”。
    云昭知道那是严娇冒充湘阳秀回的信——她自己生的女儿就叫温暖暖。
    真是让人怒火中烧。
    一夜过后,云昭附身的这支蜡烛还剩下半根。
    她凶猛地摇晃身躯,把矮墩墩的自己从烛蜡中间拔出来,蹦下烛台!
    “噗通”一声摔向地砖,打了两个滚,挥摆着小火苗,“呼”地烧向那页宣纸。
    豆大的火焰烙在“暖”字上,把它烧成一个漆黑的大洞。
    云昭还是不高兴,呼嗡烧过一圈,只留下自己的“昭”。
    于是整张纸上就剩个昭字,边上黑黢黢一个框。
    *
    场景一变,换成了一处乡间客栈。
    严娇连夜在灯下给湘阳秀写了封信。
    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大意便是自己与姑爷不小心互生情愫,自知对不住湘阳秀,趁着尚未酿成大错,她决定离开这里,远走他乡,绝不成为妨碍。她会永永远远在遥远的地方为他们祈福,愿他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她故意在信纸边缘留了云满霜的信物痕迹——那是他让她交给湘阳秀的,被她截留在手上。
    严娇的算盘打得挺好。
    她了解湘阳秀,像那种高傲得不行的大小姐,看到信必定会冷笑着把她接回去,大张旗鼓替云满霜把她给纳了。
    云满霜有错在先,只能硬吃哑巴亏。
    那两个人,一个死要面子,另一个不长嘴。只要她进了云府,有的是挑拨离间的机会。
    可惜严娇运气不够好。
    湘阳秀的人还没来,倒是先被云满霜的亲兵给找到了。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士兵把她拎出客栈,找了条南下的货船一塞,给她直接扔到了几千里外。
    路上钱袋还掉了。
    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一个面若银盘、笑容亲切的大姐向她伸出手。
    那只手又软又暖,把她扶进家门,给她食物和水。
    温长空的妻子,陈家二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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