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庠序,迥异齐鲁啊。”
    从李解那里拿到了承诺,而且是落字成文的承诺,齐国官商立刻开始了考察。对于李解的个人信用,齐国商人是相当信任的,多年以来的接触,齐国的地方官商集团,都认为李解治下的地盘,都是政商环境良好,尤其最重要的一点,稳定。
    虽说社会的动荡,对官商集团来说也能发财,但这种发财没有什么意义,一锤子买卖,压榨底层哪怕到极致,二两的骨头,它能出三两的油吗?
    只是碰上了“国难财”,该发的时候也会发,你不去捡便宜,别人也会去捡。
    这也让齐国的新生代,极为的无节操,为了利益,连在为几十年的国君也敢怼,而且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有这样的实力。
    考察淮中城的目的,并非是要挑三拣四,而是要想办法融入其中,适应淮中城的生活、市场乃至官场节奏。
    于这个时代的齐国精英来说,他们考察一地,从来不是以“登堂入室”来观察当地的社会生态,而是“以小见大”,从细微入手。
    教化,是齐国地方官商集团的一个重要衡量标准。
    想要做一个合格的商人,你可以一字不识,但不能没有学习。
    宝贵的经验,同样是知识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此之外,个体的接受教育,同样也是学习。
    整个齐国出来闯荡的知名豪商,无一例外,都是能够闻达于诸侯之间的策论高手。
    一些中小型国家的国君在施政的时候,往往会请一些“顾问”,其中齐国商人占据的比例,那是相当的高。
    老牌霸主的底蕴,绝对是深入到了细微之处。
    “夫子以为如何?”
    淮中城的城内道路非常平整,一辆新式的马车上,一对老父子正在随意查看,过了两个街区,就会有一个规模在五十人左右的“小学”。
    这在齐国的都邑之中,乡大夫掌管的基础教育机构“庠”,也就是这样的规模。
    但齐国毕竟是一个老牌大国,底蕴深厚,积攒了一百多年,才有丰厚的教学资源和师资力量,以及可以接受教育的小有产家庭。
    淮中城的前身是什么,齐国人很清楚,一百多年前,本地还是州来国,就是个破落地,天子动不动就派人过来唾弃的地方。
    后来归了楚国,但也没有好好经营,只是当做军事桥头堡,为了震慑淮水两岸的菜鸡。
    再后来,吴楚争霸,本地成为了战场,一片废墟之上,才有了楚国的重新治理。
    真正李解经手的统治时期,短得可怜。
    可正式因为短,才更加让齐国官商感觉震惊。
    秩序恢复得很快,生产恢复得很快,民间经济活动恢复得也很快。
    在配给制之外,底层的易货交易非常频繁,主要就是淮中城的高中低阶层,和周围的国家、野人、夷人、荆蛮进行交易。
    各种物资都有,有着制度健全的交易市场和物流中转中心,还有各方都相当满意的市场公平裁判。
    从阴乡流传过来的“公平秤”,更是让齐国人觉得淮中城是有长期经营本地的决心。
    否则要是捞一票就走的话,完全没有必要理会这些底层的苦恼。
    “本地里巷并不富庶,庠序靡费极高,淮中乡民,如何能够承担进学之资?”
    老夫子疑惑地拂须发问,按照淮中城的规模,这是一大笔开支。不管是对地方政府还是对本地家庭,都可以说是相当“沉重”的负担。
    “何不择一小学询问?”
    “善。”
    老者点了点头,便让儿子驱车前往一所临近的小学。
    两个街区,一个小学,很微妙的安排。
    每个小学的规模都不大,似乎就是五十人左右。
    只是老者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奇怪:“东城庠序,似是有二百人以上者,其中不同……何解?”
    “东城富庶?”
    “岂有富庶拥挤,贫困宽敞之说?”
    指了指小学,光建筑面积的利用率来讲,显然应该是越穷的地方越拥挤,把大量的贫困人家子弟集中在一起教学,节省地盘不说,还节省教学资源。
    有钱的地方,才应该开小灶啊。
    “这……”
    父子二人也没有搞明白,来了淮中城,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需要一两个月的适应,刚来的时候,带着翻译也还好,时间久了,就能甩开翻译,自己去走马观花,看到的也就更加真实。
    到了一处小学门口,父子二人抬头望去,小学名字叫“西城小学第四分校”。
    与其说是学校,不如说是一户人家,只是这户人家前有庭后有院,面积比较大。
    学校围墙的墙基是夯土,但墙面是篱笆,没有糊泥巴,反而是竹棍木杆上缠绕着大量枯败的栝楼藤蔓。
    门口设有岗亭,门子在其中发着懒劲,岗亭之外,一只煤炉正燃着,上头架着水壶,冒着烟气热气,白蒙蒙的一片一片。
    见一辆马车过来,有点残疾的门子立刻起身,然后打开岗亭移门,手持一根齐眉棍,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冲来着行了一礼:“不知两位良人,为何前来?”
    “老者勿虑,我齐国千乘人也。”
    说着拗口的怪话,本地的方言,因为鳄人们的到来,都被带歪了,以往列国的“通传”翻译官们,到了淮中城就是一脸懵逼,彻底的怀疑人生。
    “原来是齐国君子。”
    门子虽然面色稍舒,但手中的齐眉棍没有松懈。
    老父子面面相觑,都是感到一点点惊讶,尤其是做儿子的,小声地用齐国方言对父亲道:“夫子,此人虽有腿疾,却非常人。手中长杆,白沙勇夫曰‘哨棒’,乃是江阴特制。”
    这么一说,老夫子顿时明白,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看门残疾人,只怕还曾经是李解麾下白沙勇夫中的一员。
    “我等前来,是想解心中所惑。”
    老夫子也没有再七拐八绕,直截了当地拱手询问,“敢问本地人家,如何有闲余家资,以助子孙受教?”
    “补贴啊。”
    “……”
    “首李发补贴的。”
    “……”
    “每四个分校,一年七万石粮食补贴。”
    门子看着这对齐国父子,并没有隐瞒什么,眼睛盯着两人,手又向后一指,“学校的地皮是我私人的,跟幕府签了十年租赁合同。”
    “……”
    一听学校地皮居然是眼前这个残疾门子的,这对齐国父子,直接懵了,傻站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
    都无从说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每四个分校……七万石粮食补贴,一年?”
    “一年。”
    门子点点头,“每一旬前往幕府签字画押,凭证领取。折算下来,四五百石上下。倘若不要米粮,可折算肉干、咸鱼、绢布之类,桌椅板凳亦可。”
    “……”
    这对齐国老父子一副活见鬼的模样,他们还以为是淮中城的本地人特别富裕,而且对教育非常重视呢。
    结果是吴国猛男的个人骚操作?!
    每四个分校,补贴七万石粮食,这还是一年?
    整个淮中城,多少个分校?!
    整个淮中地区,多少亩田?!
    难怪会是画风奇诡的配给制,难怪会到处圈地开荒,难怪淮中城附近都是沟渠灌溉工程,难怪淮水流域的吴舟,运得最多的就是粮食。
    这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更是让齐国老父子有一种奇幻的感觉。
    他们齐国对于教育,有没有补贴?有的。
    但止步乡士、乡大夫这一层级,绝对不会深入到乡野、里巷。
    对统治者来说,没必要太过要求庶民有完备的礼节啊,深入的教化成本之高,只要想一想,都会觉得难如登天。
    偏偏在这里,一个野人出身的吴国王命猛男,居然玩得这么大?
    “淮水伯天下英雄,凡出征而战,靡费甚巨,岂能舍本逐末?!”
    老夫子很是好奇,冲门子躬身行了一礼,诚恳地问道。
    “舍本逐末?”
    门子情不自禁地将齐眉棍抱在怀中,双手抄在衣袖中,然后思忖了一会儿,看着齐国这对老父子:“商君、下柳君早先也这般劝过首李,说是军政为先,教化在后。不过后来首李召开了大会,说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用发展的眼光看事情……”
    “……”
    “……”
    跟“西城小学第四分校”的门卫,实际上的校长告别之后,齐国的这对老父子在马车上都是神情激动。
    连一开始还很淡然的老夫子,此刻是也是拂须大笑:“可在淮中置业。”
    “善。”
    驾车的儿子也是面带微笑,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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