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小皇帝皱眉,然后挥了挥手,叹了口气:“罢了,你下去忙你的罢,多盯着贡院那里,不要出什么岔子。”
    “那里都是朕将来的门生。”
    高太监低着头下去了。
    小皇帝一个人坐在甘露殿,看着眼前已经堆积很高的奏书,微微叹了口气:“以前小时候,听父皇说他是孤家寡人,我还不理解,现下朕终于理解了,我将来的结发妻子……”
    小皇帝看向甘露殿外,目光有些出神:“会是什么模样呢?”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还是很希望有个人出来能跟他讨论这个问题的,但是很可惜,他站的太高,身边并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
    就连自小陪着他长大的高明,面对他的时候也战战兢兢,一句实打实的话都不敢说。
    ……
    另一边的沈某人,还在贡院里艰苦奋斗。
    会试第一场的考题是墨义以及帖经。
    这一关对于绝大多数举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关,只要不出太多错漏也就行了。
    不过正因为大家都会,想要在这一关上出彩,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沈毅花了半天时间去审题,写草稿。
    到了会试第二天早上,他睡饱之后,才起床开始誊录试卷。
    誊录的过程,沈毅写的很是用心,毕竟是关乎前程的一场考试。
    当然了,科举考试是没有后世那种“卷面分”的,因为卷子收上去之后,大家的试卷都会被专人重新誊录一遍,然后再涌纸糊上姓名,以形成笔迹统一,防止有考官借由字迹认出考生的身份。
    不过该认真还是要认真。
    中试之后,原卷是可能会被公布出来的。
    第一场会试从二月二十四早上进贡院,二月二十六下午日落之前沈毅便从贡院里走出来了。
    回到家之后,沈毅没有敢吃刺激性的食物,只跟着沈陵几个人,简单吃了点粗茶淡饭。
    毕竟这个当口,如果身体不适或者是拉肚子了,都会严重影响接下来的考试流程。
    二月二十七早上,沈毅再一次进入考场,开始了会试的第二场。
    这一场是杂文,也就是类似于后世的作文题,人家给一个题目出来,用这个题目写一篇文章出来。
    这些题目,多半是出自四书五经,或者是圣人以及太祖的一些语录。
    至于第三场的策论,则是有些类似于问政的味道,多半都是写与时政有关,需要考生给出一个对策。
    这么说吧,第二场考文采,第三场考得更多的则是眼界见识加上文采。
    二十七早上,沈毅倒没有什么困意,老老实实的坐在考房里等待考题。
    等到所有考生进场之后,有礼部的官员敲响了铜锣,然后衙差开始一个考房一个考房发卷子。
    沈毅的黄字二十七号考房,地方有些偏僻,等到他拿到考题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巳时初。
    沈毅接过考题之后,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翻开考卷第一层的白纸之后,沈毅终于看到了今年春闱第二场的考题。
    “天下国家有九经。”
    “曰亲亲也。”
    看到这个题目,沈毅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皱起了眉头。
    不是因为太难,而是因为不难!
    正因为不难,大家都会,想要在几千个举人里头出头出彩,就是千难万难了!
    沈毅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了附近考房里哀嚎一片。
    很显然,大家都跟沈毅一个心思。
    很快,有衙差怒喝了一声。
    “噤声!”
    “再大声喧哗,立刻驱赶出贡院!”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人生转折!
    所谓亲亲,就是指亲近亲人。
    而所谓国家九经,语出中庸,是指修身,尊贤,亲亲,敬大臣,体群臣,子庶民,来百工,柔远人,怀诸侯九种治国方略。
    按理说杂文的题目,多半是四书五经里两句不相关的话截搭在一起为题,从而让考生强行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就比较难,但是这一次会试的题目,却是中庸里的原句。
    这种原句很好破题,因为只要读过书蒙过学,就一定背过这一段,了解过这一段句子背后的意思,所以在座的诸位考生,绝大多数都能以此为题写出一篇像模像样的文章出来。
    大家都会写的情况下,只要注意不跑题,那么就只能看谁写的更出彩了。
    考房里的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这个考题,陷入了思索当中。
    国家九经,乃是治国的方略,正巧这会儿小皇帝亲政一年,而且刚刚正式掌权,会试起这种题目,会不会让小皇帝误会?
    或者说,两位总裁官出这么个题目的用意到底何在?
    想要借考生之口,教导皇帝如何治国?
    还是皇帝想要问政天下?
    想到这里,沈毅用手在桌子上敲了敲,在心里暗自猜想:“不对,如果这是殿试,皇帝多半会亲自看考卷,但是这是会试,一切由两位主考官来决断,因此绝不是皇帝问政。”
    “所以,不能按照皇帝问政的思路来写……”
    “两位主考官里,那位御史台的御史大夫钱颐是什么成分不清楚,但是吴勘吴侍郎的成分非常清晰,他是铁定的皇帝一党……”
    当初因为沈毅向出云公主泼茶的事情,礼部的两个侍郎都被皇帝迁怒,丢了自己礼部侍郎的差事,而吴勘吴侍郎正是借着这个当口,成功跻身礼部侍郎,成为了前途无量的“储相”。
    这种储相不同于翰林院里那些所谓的储相。
    翰林院里的那些人,都是刚考中功名没多久,虽然被人说是什么储相,但是十个翰林能有一个拜相就不错了,而六部之中的礼部,绝对是六部之中拜相几率最高的一个衙门!
    因此,吴勘这个人的成分想也不用想,绝对是皇帝一党。
    身为皇帝的死忠,自然不敢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去教训皇帝怎么去做皇帝,怎么去施政。
    那么这两个思路就都不能写了。
    不能当作皇帝问政来写,更不能教皇帝怎么做皇帝,那么这个题目的重点,就不在第一句的国家九经上,而是在后一句的“亲亲”上。
    沈毅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把这个问题详细理清了脉络,有了具体的思路之后,这个作文就很好写了。
    二十七日下午,沈毅来说在稿纸上写作文,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凭借着优秀丰富的写作文经验,沈毅很顺利的把一篇杂文给写了出来。
    他按照顾老头批改“作文”的方式,把自己写的这篇杂文给批改了一遍,然后又休息了一个晚上,在二十八日上午开始誊录在正式试卷上,到了三月一号交卷离场。
    三月二号,沈毅又在一大早进入贡院,开始考三场考试之中最重要的一场!
    时务策论!
    自世宗南渡以来,大陈朝廷便开始重视“实用”两个字,也就是所谓的事功之学。
    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
    事功之学的盛行,主要还是因为六十年前那位凭借一己之力稳住了南陈半壁江山的读书人,自那位读书人之后,南陈便开始重视事功两个字,这一点体现在科考上,主要就是策论逐渐取代了经义,成为了取士最重要的标准!
    只要策论写得好,那么前两场考试只需要普通就可以取中!
    因此,这场策论对于沈毅来说,十分要紧。
    是功成名就,还是回家再等三年,就看这最后的三天时间了。
    洪德七年三月初二这天,黄字二十七号考房里的沈毅,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会试考题。
    很常规的考题,五道时务策。
    所谓时务策,就是结合四书五经这类的“圣人语录”,发表一些对于时事政务的看法以及议论。
    嗯……跟议论文差不多。
    策论,沈毅已经写过很多了,从去年到建康见到顾先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毅基本上都是每三天两篇策论以及一篇杂文。
    写出一篇合格的策论,对沈毅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唯一的难题就是如何写的漂亮,写的文辞精美,写的言之有物。
    相比较于前两场考试来说,这第三场考试,就要难得多了。
    沈毅从三月初二拿到题目之后,就开始在稿纸上写写画画,但是始终没有能够狠心下笔。
    一直到三月初四要交卷的这天,思索了两天,已经形容枯槁的沈毅,终于打好了腹稿。
    他先是在稿纸上写了一遍,又确定没有什么疏漏之后,这才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开始誊录。
    之前的两场考试,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沈毅都已经早早的写完等着交卷,但是这一次策论,沈毅一直到衙差的第三遍锣响,才把策论誊抄完成,他小心翼翼的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交给了过路巡视考房的衙差。
    试卷交上去之后,沈毅长松了一口气,膝盖一软,差点瘫倒在考房的座位上。
    这短短三天时间,他耗费太多心力了。
    倒也不能怪沈某人没有出息,事实上他这种表现,在贡院里已经算得上是上佳,这会儿已经到了收卷子的最后时限,不少考房里传出来一阵鬼哭狼嚎,有还没有来得及写完的考生,忍不住涕泗横流,被收卷的衙差一催,吓得两只手发抖,连笔都握不稳了。
    还有些考生,直接坐在地上开始号啕大哭。
    沈毅这会儿已经出了自己的考房,他整理了一番思绪,回头看了一眼贡院里的众生相,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转折点……”
    要知道,在座的这几千个考生,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大陈的精英,都是举人老爷!
    走出贡院,回到家乡,旁人见到了都要毕恭毕敬称呼一声老爷的!
    并不能怪这些人心理素质差,委实是会试实在是太过要紧了!
    叹了口气之后,沈毅低头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小腿肚子,然后步履阑珊的走出了贡院。
    这会儿,沈陵,许复,还有两个小丫鬟,已经在外面等候许久。
    见到沈毅踉跄着走出来,沈陵一把上去搀扶住了自己兄弟,声音有些焦急:“老七,你没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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