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鲁侍卫长从会场带出歌者玛丽,一边低声叮嘱这位圣布里奇知名的歌者小心服侍安东尼殿下,一边回到上层舱室。
    脚步声从略嫌狭窄的走廊上消失没多久,惨叫声便从上层头等舱传出……
    卡莱尔走进被安东尼布置得奢华浮夸的房间,第一眼便看见了仰倒在沙发上的房间主人,他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席酒会时的礼服还未换掉,垂在沙发边沿的手腕下方有一小滩水晶酒杯的残骸,似乎在他的胸口被利刃穿透的前一秒,他还正安闲地享用着圣布里奇特产的精酿红酒。
    卡莱尔本以为自己会很内疚,但奇妙的是……真正看到安东尼的尸体时,他很平静,他脑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做事”,而不是什么谋杀血亲的羞愧之情。
    “殿下……殿下……”卡鲁侍卫长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毯另一头,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连卡莱尔走进来了都没发现。
    “这是……王室侍卫的佩剑?”老伯爵弯腰盯着安东尼胸口上的长剑看了数秒,直起身来严厉地瞪了眼丢了魂的卡鲁,转头看向卡莱尔,“王子殿下,有人用侍卫的佩剑刺杀了安东尼殿下,我建议立即召集所有的侍卫,看看到底是谁的佩剑丢失了。”
    卡莱尔点点头,表情沉重地吩咐侍卫们集合。
    封锁上层舱室、检验佩剑、查询在岗期间动向等等事务谁都知道没有必要去做,但谁也都知道必须去做;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安东尼莫名被刺杀跟卡莱尔脱不了干系,但又所有人都没法儿拍胸脯肯定这事儿一定是卡莱尔做的一样。
    说起来有点儿绕口……其实就是能做不能说,能做不能落人口实;只要大面儿上对付得过去、安排的借口能糊弄住大部分人,再荒诞的“结果”也是唯一结果——地球人谁不知道伊拉克憋屈,可特嘛谁真能跟美方较真“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到底有没有呢……公理公道这玩意儿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哪个世界都没有。
    表面上热热闹闹地为着大王子遇刺事件折腾了一整夜,参演的“演员”们不管主角配角唱得都挺卖力,到天亮时,眼中满是血丝的卡莱尔得出了“卡鲁侍卫长背叛安东尼殿下,将其控制住带回国审判”的结论,疲惫不堪的人们不管是相信的还是不相信的全都点头默认,四散休息。
    “所有人怀疑的目标都是我吧。”
    卡莱尔的房间中,对着自己的老师,疲惫的王子殿下自嘲地道。
    “你都说了,是怀疑,怀疑就是没有证据,那么按照无罪推论,就是跟你没有关系。”萧云无所谓地道,“伸手到别人的盘子里抢食,被打死完全活该。就好像你插了一脚拉弥亚商团垄断的海贸生意,哪天你棋差一着给拉弥亚的人逮着机会干掉了,你也只能自认倒霉。”
    “……”卡莱尔哭笑不得,“老师,不用这么直接吧?”
    “真的勇士就是要敢于面对残酷的人生嘛,看不到风险光想着捞好处的,那都是没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的蠢货。”萧云冷笑着道,“你说安东尼眼红你开拓的这条商路,一门心思和你抢,那他想过你为什么来了北大陆连精灵港口都不敢出没有?想过你随时有可能给人干掉没有?丫麻麻不考虑舔个脸就上来了,光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就算抢赢了也是送人头的命……”
    卡莱尔沉默着听萧云叨逼叨半天,叹了口气:“我并不后悔谋杀安东尼,说实话,看见他尸体的时候我只感觉松了口气……终于没有人使劲儿拖我的后腿了。”苦笑了下,卡莱尔摇摇头,“正是这样的念头让我感觉很糟糕,老师,我仿佛也……成了那种不把人的性命当成命的人了,挡路的人就毫不犹豫地杀害,如果习惯了这一点岂不是会非常糟糕,那样的我还有资格自认是复兴圣布里奇的英雄吗?”
    萧云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感叹着道:“果然,男人不管几岁都有当英雄的梦啊……不过,卡莱尔,你有没有想过一点,英雄追求的到底是自己在别人眼中毫无瑕疵的光明形象,还是去做成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呢?”
    卡莱尔愣住了,萧云对英雄的两种分类确实是他从未考虑过的。
    “不管是草原上的部落也好,还是你的国家也好,一个集团想要发展,都必须在集团中大部分人认可的共同意志下朝同一个方向前进,将集团的力量用对方向,这样才有可能推动集团进步。但人和人之间是有区别的,思想是不可能完全同步的,想要让大部分人认同同一个理念、同一个意志,就必须一群人带头殚精竭力地努力上无数年;若是贪心地想要全部人都认同,那是在讲神话,讲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
    “就算是命运共同体的集团中,也一定会有人以或自私或自认为无私的理由来反对你,这个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卡莱尔缓缓地点了下头,神色痛苦……小男孩的英雄梦想和现实发生碰撞是非常残酷的,越理解得深刻就越能体会到个中残酷。
    “作为集团中强烈渴求着集团能进步的人,不能无视那些抱持反对意见的同胞,那这时要怎么办呢?这个地方是没有任何捷径可走的,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来,多多地推广你的思想、用实际行动、用事实来证明你的意志可以让大部分人获得更好的生活,争取让更多的人认同你。”
    萧云笑了笑:“我说服三十多名族人跟牛头人学习种田,用了半个秋天和一个冬天的时间。即使是我,面对的还是这么小的人群,也没有捷径可言。但是辛苦是不会白费的,扎扎实实地走出这第一步,后面的路就会越来越顺。”
    卡莱尔不由得露出笑容,他非常认同阿云老师的基础论,船队出海前他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来做前期准备工作,事实已经证明了把团队基础打扎实再行动远比贸贸然地出海可靠。
    “我们拼一辈子能争取到同辈人中大部分人的认同,就很不错了,别去幻想到哪哪都一呼百应,那不实际,咱们聪明人不做那种蠢事。那么那些反对我们甚至是拖后腿,开倒车的人,要怎么办呢?”
    说到这儿,萧云神色严肃起来:“一刀切不可取,咱们只能针对拖后腿开倒车的人能干出多有破坏性的事儿来分别处理。除了一张嘴啥都没有的那种人不用理会,搁旁边摆着不误事就行。有搞事能耐的,想办法放到不重要的地方去。至于能量大到能影响到整个集团、并且也确实地付诸行为的,比如说安东尼这种人,那就很遗憾……以安抚为主的绥靖政策对这样的人不适用,你只能革命——实现社会变革、实现集体正义、实现集体内部权力转移的最高政治行动,意为革命。不是以你的个人意志要谁的命,而是集团要进步、集体要发展的滚滚车轮必然要碾碎那些阻止进步的落后时代拥护者们,以大部分人的共同意志为代表的集团要这些人死无全尸。”
    卡莱尔整个人都呆住了,一点儿反应都做不出来。
    萧云慢悠悠地拧开水瓶喝了口水,以过来人看小年轻的眼神儿慈爱地:“要做成这种推动整个集团变革进步的正经事,付出的心血精力比当个浮夸夸的英雄不知道多到哪里去了。你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在那里纠结道德洁癖,说明你做事情不够用心啊,卡莱尔。”
    第115章冒险者的脾气
    上辈子作为享受集体主义红利的中国人,萧云理所当然地是集体主义的推崇者和捍卫者。
    当然,所谓人的思想也是有阶段性的,在精神成熟前,处在叛逆期的萧云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狭隘个人自由主义”的时光……痛恨僵化麻木的社会、痛恨束缚人形的班集体校集体社会集体,认为集体主义是压迫个人自由主义的极端邪教、是多数人暴政等等……人嘛,谁没个放纵傻逼的时候呢,咳咳。
    等到萧云过了二十五岁,发现自己其实不是人群中的“极少数”,而是人群中的“大多数”时,他才终于从漫长而傻逼的青春期醒悟过来,发现自己其实是个端着集体主义红利的碗骂着集体主义的娘的超级大混蛋……
    这并不是萧云一个人的毛病,而是绝大多数人的通病。站在历史的下游往回看,人多多少少会有种没逼数的傲慢,觉得看着史书的自个儿就是有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资格,毫无理由地把自己往人群中金字塔顶端的精英里面划分……这真的是想太多了,大多数的人都是普通人而已,去了民国成不了大师只有可能成为拉黄包车的力夫或破产的小地主,甚至是三毛流浪记中的一员……
    那些提起集体主义就反感,就觉得自己的自由被压迫了的人,其实痛恨的不是集体主义,而是在人群中不够光彩夺目的自己。不能接受自己只是集体中庸庸碌碌的一员,对自己的才能没有逼数、不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于是便半懂不懂地将自由主义挂在嘴上,以此来发泄“怀才不遇”的郁闷——这确确实实是想得太多,绝大多数人其实想被集体主义压迫都没那个资格,为啥呢,因为集体主义主张的是个人从属于社会、个人利益应当服从集团、民族和国家利益的一种思想理论,是强调每个人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相互依存的社会观点,谁觉得他的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冲突到不可调和的地步,那么他至少要有马云那种个人财富体量和社会高度,最次,也得是被捕前的国美老总那个程度……
    你是人群中最顶尖的、骚气掩都掩不住的那类顶级精英,你的能力超出了大多数人构成的平均线,你觉得你有资格要求群体中的特权化、特殊化,你不愿意你的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相互依存,这种想法虽然自私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但非常残酷的现实是,很多跟风呐喊“多数人暴政”的人吧,其实都跟萧云一样都端着集体主义红利的碗……咳咳。
    古今中外的历史都毫无例外地证明社会生产力的任何历史性进步,都来源于思想解放、来源于思想认识上的提高,于国家民族而言如是,于个人而言也如是,挥别了自己傻逼的青春,萧云再继续走上人生路便要比之前顺利得多,至少他知道了自己不必再把精力放在无必要的地方“无能狂怒”,晓得自己吃得下几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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