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有预感,余亦勤肯定会去硬杠那团雾气,但他没想到这人居然会直接往里面跳,而且他还真的进去了。
    魔火吞噬生气,跟不会游泳的人跳水一样危险,杜含章以前没这么干过,他并不知道雾气后面是什么,他只清楚只要自己还活着,余雪慵就跑不了。
    迟雁登时也急了,扯着嗓子劝阻:“组长不要过去!危险!”
    杜含章听到了却没回应,已经一脚踏进了黑雾里。
    纵火花又开始燃烧示威,火星喷射着往他身上溅,不过没等碰到他,杜含章指尖的木简就陡然变成了一把纸伞,他推着伞骨撑开,将火星尽数拦在了伞面上。
    纸伞上瞬间破了一堆洞,杜含章身上却毫发无损,他将纸伞挡在身前,不断往破洞处灌注灵气,接着又往阻力强劲的雾气里进了一步。
    只是就在这瞬间,雾气里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你……”
    这是一道男声,听起来很年轻,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那只手的主人无峥,杜含章听他开口的时候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就变得冷漠和孤傲了起来。
    雾气里同时响起了短兵不断交接的声响。
    铿——
    “相傅,果然是你。”无峥又说。
    杜含章听见这个久远的称呼,心下登时愈发确定,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
    相傅是矜孤族语中教授武艺的师父,如果说话的人是无峥,那么从前他的相傅就只有余雪慵一个人。
    杜含章在这一瞬间觉得命运真是残忍。
    他找了一千年的人就站在面前,他自己没有认出来,那人背负着他一生的爱恨,见了他同样恍若路人。
    杜含章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他们能够和平相处,那么所有的怨恨意义何在?但如果旧恨无法释怀,那他为什么会认不出正主?
    现在回头去看,他之前对余亦勤的种种友好,实在是非常的伤自尊。
    不过伤都伤完了,杜含章冷漠地心想,其他的事先放一边,把人逮到了再说吧。
    下一刻说曹操曹操到,他要逮的余亦勤在雾气里说:“相傅?说我吗?”
    无峥不无讥讽地笑道:“春晓说你失忆了,我本来还不信,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没想到你这种人身上,居然也会上演这么狗血的桥段,活着可真有意思,你说是不是?”
    他提起秃鹫来语气亲昵,余亦勤板着脸说:“你说是就是吧,古春晓呢,她在哪里?”
    无峥在一堆野兽的嘶吼声里冷笑:“她就不用你操心了,跟你这种叛徒没有关……”
    “系”字还没说完,他又猛地换了个警惕的语气喝道:“谁?”
    随着他的质问,杜含章撑着一把破得几乎只剩下伞骨的纸伞,整个人踏入了雾气后面。
    雾气后面一改洞口那个逼仄的模样,居然是一个开敞的大空间,有花有草有庑廊,像是一个古代的院落,里头正值深夜,沿廊挂着的灯笼都是莲花状的魔火。
    灯下挤满了山鬼,杀伤力不算多高,胜在可以用来拼一次人海战术,此刻这些山鬼正前仆后继地往余亦勤身上扑。
    在这场拼斗的外沿,一个穿着苍鸾长袍的男人正袖手旁观,骨妖已经脱离了屏障球,变成了蹲在他肩上的小黄鹂。
    杜含章看过去,立刻就对上了一张戴着苏衣被的脸。
    余亦勤陷在魔物堆里,正在墙上飞檐走壁,看见杜含章进来,目光在他身上定了一下,感觉这时问他来干什么有点多余,只说:“没事吧?”
    “没事。”杜含章就是费了不少灵气,接完话又觉得太自然,悻悻地咽掉了后面那句“你呢?”。
    场面一下子冷了,余亦勤恍惚觉得他态度有点古怪,但也无暇深究,因为一道带着风声的鞭子从侧面强势抽来,无峥插进来说:“你很悠闲啊,还有工夫聊天。”
    说完他立刻吹了声哨子,源源不断的魔物从雾气里钻出来,山呼海啸地将余亦勤埋在了下面。
    杜含章刚要过去,脚尖才转了个方向,无峥就拦在了他面前。
    那张面具眼洞后面的眼神冷漠而充满敌意,凝固似的看了他好几秒,又才阴郁地笑起来,他说:“方家大哥,好久不见,一千年了。”
    上次他们见面的时候,无峥还是个耿直腼腆的少年,谁曾想斗转星移,他居然会变成这幅模样,浑身魔气四溢,比地道的魔族魔气还浓郁。
    杜含章扔掉已经快烧没的纸伞,回了个客气的微笑:“是,很久不见了,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是想干什么?”
    “跟你一样,”无峥说着转向余亦勤,目光刻薄地说,“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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