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微妙变化,若薇察觉到了。
    上了马车之后,冯氏感叹:“这大家子的宗妇可真是不好当,我听东如说你姨母是用饭的功夫都没有,上头有婆婆,身边还有妯娌虎视眈眈,庶子们也是个个想上进,她的身子骨是外强中干。”
    若薇皱眉:“这可如何是好呢?”
    “这还得看她自己了,本身身子骨也不好,事情又多,也不独独是她,就是咱们隔壁的宋夫人,她家规矩也是大,事儿不多却讲究琐碎,啧啧,她跟我说往年在西河老家,忙完后腿肚子上的青筋都打结,今年最轻松了。”冯氏想起来就戚然。
    “即便是当家主母也这般辛苦吗?姨母手底下不是有那么些人?”若薇问道。
    冯氏摇头:“你这话说的,皇上手底下办事的还有那么些人呢?还不是得夙兴夜寐,又要锦衣卫查探官员,还得批阅奏折。站的位置越高,身上的单子就越重,自然就更辛苦了。尤其是宗妇,真的是累,你看你娘我,就是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管的都累呢。”
    若薇也没听进去,反正她觉得以她的年纪,成亲什么做媳妇都离她还早着呢,不过,娘说的也很有道理。地位高,风险也高,到底是富贵险中求?
    却说冯氏母女走后,药正好煎好,袁氏亲自给她喂药,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璇姐,我看杜姑娘年纪小,话说的有理,你还是好生养病,总归现在离年节下还早,容哥儿媳妇虽然年轻,也能当用。”
    曹璇点头:“我这个外甥年纪小,却最是机敏,见事明白,总能直击人心。”
    “璇姐,我看杜姑娘是个有福气之人,听杜夫人提起,当初她腹中有胎儿,就是她看出来了,阻止她远行,要不然孩子可能就没了。既然如此,你听她的,于你而言更有裨益。”袁氏也拿话劝她。
    曹璇缓缓颔首:“好,我知晓了,我会好好休息的。对牌交给容哥儿媳妇先支绌着,若是她有问题,你也得帮衬些。”
    袁氏大喜:“这您放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见袁氏如此欢喜,曹璇不由得道:“你素来最是良善,只是你们家宥哥儿那里,你须好生对待,我知晓之前他被过继了,但始终他是你的亲儿子。”
    其实袁氏的为人还是很好的,曹璇也很清楚,虽然这个人脾气倔了点,但待人十分的真心,可就是不知道为何,偏偏和她大儿子关系那么生疏。这其中自然有小儿子刘寂故意争宠的嫌疑,但作娘的,底下儿子们弄鬼,她未必不知道,还需要一碗水要端平才行。
    袁氏陪笑:“看璇姐你说哪里话,我哪里对他不周到了么?”
    “咳,我就是随口说一句,你别放心上。”曹璇也明白自己多嘴了,就此按住,偏她又想起她因为生病,又没回娘家,也不知道妹妹的妆奁能不能从封家拿回来?
    可惜她现在没法子去催。
    真是的,封家这样的人家居然还会昧下人家的钱财,不主动还回来,还等人去讨要?
    实际上曹家也的确在想法子,曹老夫人当然是希望封家能够主动还回来,这样两家关系没有撕破脸,依旧还是很好的,可等来等去没人出来还。
    曹老夫人只好让人想法子,最好不得罪大长公主,还能把嫁妆讨要回来。
    可这个差事很难,曹家人也是束手无策。
    好在冯氏一家都不在意这事儿偏偏冯氏又有了身孕,她先生蘅哥儿的时候条件还不好,这几年都是拼命养身子,又有下人照顾,月事淋漓不尽的毛病都好了,怀孕就很顺利了。
    大抵是她孩子生的晚,所以冯氏一直觉得自己很年轻,即便现下有了身孕,也不觉得自己年纪大,她看着杜宏琛还如以往那般:“这胎若是像我家薇姐儿,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很好,又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了。”
    “不,我希望是个儿子,不像蘅哥儿那样清秀,要像你这样魁梧。”杜宏琛故意取笑。
    冯氏作势要打他:“敢笑话我,看我不打你。”
    杜宏琛弹了起身:“我得去宣平侯府报喜呢,你在家好好休养,别似你姐姐那般,操心太大,身体就那般了。”
    “知道。”冯氏点头。
    等杜宏琛上门时,曹老夫人听了不知道多高兴:“她这个年纪还能怀上,身体没大反应,这可太好了。”
    杜宏琛道:“我们也这样说,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以前她为了我常年熬夜织布,现在我们条件好些了,她身体好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您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她的。”
    “难得,难得。”曹老夫人想这个时候又想起嫁妆的事,所以还是跟杜宏琛提起了:“唉,我们本以为她家会主动还回来,哪里知晓了无音讯,我们也是无法?”
    杜宏琛却想着,这本来应该给映雪的,迟了这么多年不主动给她,偏偏还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真是让他觉得曹家人也不过尔尔。说起来冯家丈母娘虽然有时候也更看重儿子一些,但讲义气,尤其是关于妻子的事情,都会冲到前头来,也难怪映雪即便认了曹家,还是觉得冯家才是亲人的缘故。
    但他不会表现出来,反而还劝曹老夫人:“老太太,既然不能拿回来,那也罢了,映雪这个人最不喜欢纷争,她知道您的心意就好。希望您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可千万别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反而弄的您府里和大长公主关系不好。”
    曹老夫人摆手:“话不能这么说,原本这是我给映雪准备的,怎么就让旁不干的人享用。现在赵璐死了,也是罪有应得,这事儿不会很久,你放心吧。”
    杜宏琛故作讷讷不敢多说什么。
    只是没想到曹老夫人准备行动的时候,大长公主得了旧疾去世,曹家肯定不会在大长公主丧期期间去讨要嫁妆,这样岂不是怕人家说他们曹家咄咄逼人,还落人口舌。
    却说大长公主下葬之后,封琅痛苦不堪,只觉得自己是悲上加悲。明明好好的一个家,往常一家人都十分和美,但就在这一两个月不仅妻子去世,母亲人也没了,正在准备谋取侍讲和詹事府职位的关键时期,还得丁忧,官位都没了。
    偏偏这个时候,宣平侯府的人上门来了。
    宣平侯世子曹庆原本在金陵任职,上个月调入都中,知晓之前那个妹妹原本不是自己的亲妹妹,现在的妹妹另有其人,还差点被以前那个假妹妹派人杀了,后来这假妹妹自焚了。关系刚刚厘清,就得上门来讨要嫁妆。家中其余人也眼馋拿笔嫁妆,见自己得不到,自然不愿意使力。
    只是拖到现在,再不拿回来,这钱就全部给封家了。
    封琅本来晕晕沉沉的,但是听曹庆和曹煜兄弟提起嫁妆,还有些恍惚。
    “什么嫁妆?她虽然去世了,可是她有儿女,那些嫁妆都是留给儿女的,你们没有资格拿回嫁妆。”封琅出离的愤怒了。
    这话曹庆简直是要重新打量这位曾经他认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妹夫了:“你也知晓赵氏是假千金,她和我们家没关系,却饶了我们家那么一大份嫁妆,如今水落石出,我们一直顾忌着你们的体面,你们还真的不给啊?”
    曹煜更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他知晓更多阴私,某些文官看着两袖清风,实际上私底下爱钱如命,没想到封琅也是这种人。
    大长公主外面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封家族人众多,她还要维持公主府的架子,每年的钱也不见多,尤其是朝廷有规定公主死后驸马还活着,才能继承公主留下的改留“护坟地土”,原本驸马在公主之前去世,公主想把名下庄园都留给儿子们。
    公主原本出嫁时有两千五百顷土地,但名下有亲子两名,还有庶子,朝廷收回两千顷,另有五百顷让三房平分,封琅实际上已经分了快两百顷土地,算得上豪富了。
    只是亡妻说过,这十万两的嫁妆是留给孩子们的,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只是一时忘记了。”封琅都觉得自己有些混沌了。
    曹煜冷声道:“当时的嫁妆单子一共二十万两,这份底档在是顺天府,我们家和赵氏这里各备一份。”
    封琅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十万两?”
    曹庆拦了一下:“这些年她穿的用的,从中收取的息钱,额外花销我们一概不算,就原本这些折算给我们。”
    封琅心想当时赵璐准备去洛阳,船上带了接近十万两,那些银钱在途中被人摸去不少,如今算是库房里的,统共也不过十万两,他去哪儿找去?
    现在大长公主倒下,曹家没有趁火打劫只是要回自己的嫁妆,封琅能勉强给的只有十万两,曹家也不知晓赵璐带出去十万两的事情,故而以为封琅是故意不换,又上奏到皇帝面前。
    新皇帝年纪轻,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按照户部议叙,把封琅名下土地折算十万两,约莫十顷地拨回曹家。
    曹家悉数把这些都送到了冯氏手中,送嫁妆的队伍在街上还敲锣打鼓,很是热闹。
    要回本籍洛阳的封琅,却觉得是奇耻大辱,若非是杜宏琛上京,妻子不会死,母亲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颜面失尽,从而忧愤而死。
    封家已经数度让步,让赵璐假死,算是给杜家面子了,可恨杜家不仅不肯不肯放过赵璐,还如此步步紧逼。
    总有一日他会回来报仇的,封琅深深的看了那些送嫁的队伍一眼。
    杜家却是很高兴,冯氏常年运道也算不得很好,只是没想到上京之后,运气财富居然唾手可得。
    赵璐原本的陪嫁在京中有两座三进大宅,曹家搬来的嫁妆在凌波门放不下,俱是放在那边,这些物事又怕宵小摸去,冯氏和杜宏琛都决计要搬家。反正那宅子离凌波门不远,杜家上下好一番拾掇,把以前跟着赵璐的下人里老实本分的留下,那些看着心术不正掐尖的赶走,曹家又送了两房下人服侍。
    一直到下元节,若薇才安定下来,她现下有自己单独的绣楼,楼前还种着各色鲜花,沿着蜿蜒小道过去,一路繁花似锦,她目不暇接。
    翠茹和添香对视一笑,又上前道:“姑娘,老爷太太等着您用饭呢。”
    若薇笑道:“我这就来。”
    花厅早已摆好筵席,若薇过来坐在冯氏的下首,冯氏搂着若薇对杜宏琛道:“说好了,我那嫁妆一半都给我闺女。”
    杜宏琛没意见:“你的嫁妆你自个儿处置。”末了,他还笑道:“反正我归你养。”
    冯氏笑道:“那不是应该的么?”只是说完又发愁:“我们和封家算是梁子结下了,听说他出京时说什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杜宏琛哈哈大笑丝毫不放在心上:“活着都如丧家之犬的人,死了就想斗得过我了?不如下辈子再想自己投个好胎吧。”
    若薇抿唇也跟着笑,前世封探花的女儿嫁给刘宥,她记得刘宥袭了靖海侯爵位,那位封氏可谓是京中最年轻的侯夫人,风光无限,她母亲封夫人想必也一定是富贵荣华一生,她的娘亲却落于水中,还得了被水贼掳去的污名,父亲无法请封,就是死了也背负污名……
    就连自己都被封夫人送进了宫中,最后死于剐刑。
    这辈子封夫人赵璐已经死了,娘身份明了,错位的日子都过去了,从今日开始她就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第38章 风波起
    两年后
    绣楼前的紫藤花爬满了墙, 此时已经快到端午时节,艾草菖蒲早已悬挂在门上,侍女们还以五色丝线缠系在臂上, 厨下也正费尽心思想做好粽子,准备分派送礼给各处。
    杜家在京中三年, 早已不是刚来时的举目无亲的地步,在京有京兆杜氏,还有冯氏如今的娘家宣平侯府,还有之前在凌波门的邻居也时常走动,更有杜宏琛在京的同侪上峰。
    若薇已经年满十二岁, 她临窗而坐, 芙蓉纹路的窗户半开,室内显得明亮雅致。这原本是小巧的三间屋子,全部打通了,四周挂着花鸟山水图, 地下铺着雍容的牡丹绒毯, 内里的书桌、画案、琴桌、绣架、方几、案几一应俱全。
    门外进来两个着水红大袖衫白挑线裙子的丫鬟走进来,她们脸上都挂了笑意:“姑娘, 咱们老爷馆选了翰林院编修,太太发话要给我们下人双倍的赏钱。”
    “阿弥陀佛,总算是定下来了。”若薇双手合十,也为父亲高兴。
    翰林院庶吉士三年散馆开始授官, 第一等的好去处自然是留在翰林院受编修、检讨之职, 二甲出身一般授编修, 三甲授检讨;第二等的好去处则是去任六部科道的给事中, 或者是去都察院做御史,最差的大概就是去六部任主事。
    如今杜宏琛能够留在翰林院, 又正式授官,真是阖府欢喜的好事。
    若薇遂去正房寻母亲去,正听冯氏和杜宏琛商量:“我打算一日请勋贵们,我娘家宣平侯府,再有璇姐家,还有你弟子靖海侯府,再有老相公家。次日再请你的同侪还有我们邻居们,你待如何?”
    “一切凭娘子作主。”杜宏琛没有二话。
    若薇心想娘从一开始搬进来这个大宅之后的无所适从,到现在成熟老练,也真是进步许多。
    踏进正房,若薇先给爹娘请安,冯氏笑着对她招手:“快过来靠着娘坐下。”
    “好。”若薇走过去,又问道:“二弟呢?”
    二弟杜萧今年一岁多,正是好玩儿的时候,杜蘅要读书,有个萧哥儿常常咿咿呀呀的,她们心情都会变好。
    冯氏道:“让他乳母带他去玩儿了。”
    若薇坐下,见炕上的小方几上放着一对金累丝嵌珠宝蝴蝶簪,她歪着头问:“这是娘你打的吗?”
    冯氏摇头:“哪里是我,是苗家送过来的,说是送给你戴的,你爹又来与我商量筵席的事儿,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呢。”
    “送给我的?”若薇可不觉得她和苗依依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杜宏琛看了若薇一眼:“自古商户就是投入一文钱,恨不得赚两文钱回来。那位苗姑娘,我看不是个规矩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好。”若薇也知晓爹这个人虽然和前世不太一样了,但骨子里还是很古板的,似苗依依那样想和她兄长争铺子,大人们难免觉得她不安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父亲都是让她一定要大面上遵守闺训,尤其是女儿家不能表现的太过头。就像他自己,以前在家洗衣服做饭什么都做,但是不会在外人面前做这些,而娘也是这般,娘其实非常强势,但从来不会过头。
    大人们的意思若薇当然知晓,就是你私下就是再乖张,再有自己的性子,但明面上还得把大家闺秀的皮撑好。
    但苗依依并非如此,她小时候还算是古灵精怪,这几年却是让人看着就充满着野心,富有心机,尤其是听闻她还随她爹去外地做生意女扮男装,更让自家大人觉得咋舌。
    冯氏还好,只是道:“她能男扮女装做成生意也是她的本事,何必苛责她,我倒是觉得她是个有能为的。”
    “若真有能为倒是罢了,就怕是野心过大,实力不足,到时候就不好了。罢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杜宏琛起身出去。
    冯氏则对若薇道:“你爹也是为了你好。”
    “好,我知晓了。只是爹爹怎么对这位苗姑娘似乎有些成见?”若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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