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掐住桌边,觉得快透不过气了。
    戚凤阳见状,扶住她的胳膊:“是……你的师父去世了?”
    “嗯。”
    从前在沪江住在一起时候,听阿卉提过那位师父,据说,邬长筠待恩师如父、胜父,几乎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节哀。”戚凤阳能明白她此刻的痛苦,“那你要回去看看吗?”
    邬长筠脑子空了一下。
    回去吗?
    不上学了?
    这么远的路。
    来回又是两个多月。
    “我不知道。”她思绪杂乱,难以思考,缓了片刻,腿脚无力地往卧室去。
    戚凤阳没有再说话,看邬长筠关上门。
    里外静悄悄的,可她现在连水都喝不下了,坐立难安,一直望着房门。
    不过两分钟,邬长筠换身衣服出来,进了厨房。
    戚凤阳跟她站到厨房门口:“我陪你出去喝两杯吧。”
    “不想喝。”
    “别做了。”
    “我也要吃的,晚上没吃饱,又饿了。”
    “那我来做吧。”戚凤阳刚到邬长筠身侧,被她伸过来的手臂挡住。
    声音冰冷透了:“你去客厅,马上就好。”
    戚凤阳只好退后两步,一直立在门口,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
    邬长筠不急不躁地烧水煮面,还打了两个鸡蛋。
    锅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只见她低着头,一动不动。
    很快,面熟了。
    戚凤阳同邬长筠一起将碗端出去,两人面对面坐在小小的餐桌边。
    邬长筠拿出肉酱在面上淋了遍:“天不早了,懒得和面,牛肉酱意大利面,随便吃口吧。”
    “好。”戚凤阳拿起叉子,时不时瞥一眼对面安静吃面的邬长筠,“长筠姐,你哭出来吧,别闷在心里。”
    邬长筠抬眼:“哭什么,生老病死谁都会经历。”她卷了大团面,塞进嘴里,嚼两下囫囵咽下去,吃太急,嘴角沾了酱汁,接着把面往嘴里塞,“别这么看着我,我没事,生死我见过太多,早就麻木了,快吃吧,外面在下雨,不好带你逛逛,晚上你就睡我房间。”
    “好。”
    邬长筠待人向来有距离感,只是今夜身心疲惫,不想再出去给她找旅馆,也不想翻箱倒柜找被褥床单去打地铺,让戚凤阳和自己一起睡。
    除了杜召,她已经有七八年没与人同塌而眠了。
    屋里关了灯,黑洞洞的,窗帘拉至一半,楼下偶尔路过一辆车,将微弱的光折射过来,从两人的面庞扫过。
    邬长筠目光空洞地盯着花里胡哨的墙纸,短短一个小时,在脑子里将从小到大和师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全过了个遍。
    怎么就死了?
    因为病?
    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她越想越烦闷,恨不得将混蛋师姐暴打一顿泄愤,多一个字,哪怕是只有一个“病”字,都不会让她现在这样心乱如麻。
    “你睡不着吗?”戚凤阳轻轻问道。
    邬长筠本不想答应,隔了两分钟,还是“嗯”了一声。
    戚凤阳忽然靠近她些,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邬长筠手微颤一下,本条件反射要缩开,挪至一半,停下动作。
    戚凤阳的掌心暖暖的,却不够柔软,大概是长年累月泡在颜料里导致皮肤有点糙,她轻轻拉住邬长筠的小指:“睡不着的话,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邬长筠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说吧。”
    戚凤阳沉默几秒:“你想家吗?”
    “不知道,可能想吧,但也不是那么想。”
    “我很想。”
    “为什么?那里对你而言有这么多痛苦的经历。”
    “但也有很多美好的。”
    刹那间,那个高大的身影又从她的心底被拉出来。
    是啊,也有美好的。
    “可我把钱都捐出去了,现在没钱买船票,很久之前我就想过回去,但好像回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在这里好好学画,多卖点钱,捐给抗战的同胞。”
    邬长筠静静听着。
    “我很想少爷。”
    “你还爱他。”
    “嗯,但我渐渐发现,对少爷好像不完全是男女之间的爱,更多的爱戴,仰慕。”
    “你真的变很多。”
    “那你呢?你还爱那位先生吗?”
    “或许吧。”这是邬长筠第一次没有否定。
    “虽然只见过那位先生几次,但看得出,他很爱你。”
    “是嘛。”
    “眼神不会骗人的。”戚凤阳看向她,“你的眼神也不会骗人。”
    邬长筠侧过脸,同她对视:“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想回去。”戚凤阳弯了下嘴角,“只是在等待一个肯定答案。”
    邬长筠静了几秒,抽出手,背过身去,望向不远处的窗。
    又有车行过,一束冰冷的光略过她苍白的脸。
    良久,才道:“我才不回去。”
    ……
    邬长筠一整天没来里昂大学,傍晚,居世安去中法大学图书馆走了圈,没找到人,便买了些中式晚餐来公寓。
    敲门许久,未有回应。
    居世安看了眼腕表,今天没有排练和演出,这个点,照往常人应该回来了才对。
    于是,他就静立门口等候。
    左等右等,都不见邬长筠回来。
    他想去附近看看,刚到楼梯口,碰上与邬长筠合租的校友。
    对方认得他:“学长,你来找邬长筠?”
    “是的,请问你有看到她吗?”
    “她走了。”
    “走了?去哪了?”
    “她请假了,说是奔丧,要回国一段时间。”
    “奔丧?”居世安有些震惊。他与邬长筠很少聊家庭方面的事,只知道她无父无母,唯有个师父不愿离开故土,留在了北平,难道是他老人家去世了?
    “是啊,走得很急,转车去别的城市坐船了。”
    “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但是房间还留着,说是要在考试前回来。”
    “谢谢,打扰你了。”
    “没事。”
    难怪昨日那般异常,居世安有些懊悔,没有早点洞察她的情绪,好在知道她去了哪里,去干什么。
    他不喜欢禁锢爱人的自由,也能理解她匆忙离开,没有与自己告别。虽然只聊及师父只言片语,但他能感觉到那位师父对她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
    ……
    最近没有船直抵沪江,再有沪江正打仗,也不安全。
    邬长筠买了最近一班巴黎到广州的船票,在巴黎等待三天,才坐上归国的邮船。
    她必须知道师父因何而死,后事如何。
    否则余生寝食难安。
    海上一月有余,邮船抵达广州,再转车几天,终于回到北平。
    邬长筠只带了不多的行李,匆匆赶往崔师母家。
    院门上贴了张封条。
    她看着上面的日文,板正的几个字,证实了所有最坏的设想。
    邬长筠从墙头翻了过去,立于院中。
    里外一片狼藉,到处结满了蜘蛛网。
    她杵在倒塌的餐桌前,仿佛还能听到曾经与师父、师母的对话,仿佛还能看到他坐在轮椅上,一脸桀骜的模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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