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一切都在天音响彻全城时就彻底变了,何况仙使哭庙的言外之意,也已经决定此时他们的言辞,应当与时变化。
    果不其然,对面的仙使不曾叫起孔鲋,反侧头与一身边下吏耳语起来……
    周邈小声问:“陛下有给我带什么话吗?”
    连夜往返咸阳送信的吏员,心中不由暗叹:陛下果真料事如神!
    也小声答:“陛下曾言,若仙使问臣此话,便转告仙使:[可见机行事,朕信仙使]。”
    始皇陛下他真的!用人不疑!
    “那我就放心了!”
    周邈回头时,心底坏水儿已经咕涌起来!
    正打算像昨日在大街上
    那般,大展神威:
    “尔等……”寄居庙旁,蒙荫先祖圣光,便以为也成了半圣,无官无职也可越俎代庖,动用私刑捆缚犯罪黔首了?
    但仙使斥责的话未及出口,便有一员儒生一步出列,干脆利落地一个拜见大礼,跪拜在地!
    “儒生叔孙通,向仙使请罪!”
    半口气都没歇,无缝接上:“确如仙使之言,昨日做出那拦道仙使、出言不逊之事的二十狂生,并非儒门之门徒!
    实乃窃居先师墓旁,偷飨祭祀的寄生虫豸啊!”
    “然先师墓旁横生虫豸,亦是孔门不肖、儒门不严之过啊!”
    周邈:哟呵!
    “虫豸横生,致使先师圣名蒙羞,儒门清誉蒙尘。吾等为做挽救,实在应当闭门思过,并潜心研修儒门至圣先师及亚圣孟子、后圣荀子要义啊!”
    “叔孙通愿携众儒生,闭门思过、研修儒学,纠偏正道!”
    周邈:哟呵!不愧是叔孙通啊,召儒生改制朝仪,识时务、与时变化的汉家儒宗啊!
    既然他能把儒学改得适应汉家统治,那当然也能改得适应秦家心意了。
    百圣归秦,终成秦学。——这个目标的实现,就缺叔孙通你这样的人才啊!
    叔孙通言外之意其实明显,就连孔襄都听懂了。
    当即跳出指着叔孙通怒声道:“汝卑躬……”屈膝,趋炎附势,有辱孔门傲骨,枉你还是我大兄门生!
    但就像仙使没能将斥责孔门的话说出口,叔孙通才有了补救的余地。
    孔襄到底也没能叱骂出来,坏了仙使所愿。
    在孔襄跳出来时,英布就已经跨步而出,孔襄刚出口二个字,就被一脚踹出去二丈远!
    本来想将其打为刺客,但英布话音一转:“仙使面前,岂容无礼之辈大呼小叫!”
    孔襄飞出二丈远,倒在地上一时不能起身,但现场谁也没去管他。
    孔鲋神色恼怒却隐忍,眼下局势,他只能听之任之。
    叔孙通则面不改色继续道:“儒生叔孙通所请之罪,实则是吾等捆缚二十狂生的行为不当之罪。”
    “拘捕罪犯,乃郡县两衙之职,吾等却私自代劳,实在有越俎代庖之嫌啊!请仙使降罪,以恕罪责。”
    总结一下叔孙通前面一番话的要点:
    那二十狂生不是儒门门徒,实乃寄生虫豸。
    然横生虫豸,亦是孔门及儒门之过,请求闭门研修先圣要义,纠偏正道!
    狂生拦道与儒门和孔门都没关系,所请之罪实是越俎代庖、动用私刑。
    周邈:不愧是你叔孙通啊,说话真是句句直戳爽点!
    仙使周邈听得爽了,又被始皇陛下允许‘见机行事’,灵机一动!
    当即从广袖中掏出锦帛所书的赐封圣旨,看都没看领头的孔鲋一眼。
    对叔孙通道:“尔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儒生叔孙通,本使有一封始皇帝赐封圣旨予你。”
    第64章 后来孔鲋携孔襄在孔庙旁守庙隐居终生
    [廿七年,皇帝遣仙使邈东南治驰道,逢儒圣孔子门裔,封文通君。]1
    始皇陛下或许果真料事如神,但更可能是‘将在外’难免情况有变,习惯于考虑得周到,没将赐封诏书写死。
    周邈来前打开诏书看过,初时没注意这一点。
    等直到方才,孔鲋都没有让他看到诚意。
    他觉得反正始皇陛下也说了:[若孔丘八世孙鲋请罪至诚,可封其为文通君]
    现在他认为孔鲋请罪不诚,陛下又允他见机行事的特权,那么不拿出诏书给孔鲋,也是可行的嘛!
    但现在蹦出一个叔孙通——在始皇陛下时为待诏博士,秦二世时封为博士,最终从胡亥手下逃走,识时务、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的人才!
    周邈灵机一动时,就想起了诏书内容,没有指名道姓写明封孔鲋为文通君!
    虽然就跟‘缓急’只有急没有缓一样,‘门裔’这个词,也只有(后)‘裔’而没‘门’(徒)。
    但强硬曲解,也能解释为门徒后裔啊!
    叔孙通是孔鲋弟子,儒门生员,怎么就不算是孔子门裔了?
    必须算,名正言顺的算!
    “叔孙通,始皇帝陛下诏封尔为文通君,不速速接诏,又待何时?”
    周邈宣读了始皇陛下的诏书,递向跪拜地上的叔孙通。
    若说方才孔鲋还只是愤怒又隐忍,那此时诏封落到叔孙通的头上,真如雷霆降下,劈得全身僵直。
    仙使心计,厉害如斯!
    难怪!难怪方才说‘儒门非孔门’,实乃不满孔氏后裔在儒门的一呼百应!
    但随即又仅用一封诏书,便断了孔氏族人在儒门中与生俱来的血缘荫庇。
    怕是三五十年后,孔氏族人,自此便与寻常士人一般无二了。
    叔孙通也是早早堪破仙使之意,方才见风转舵罢?
    周邈:他说他原本只是想替始皇陛下捞一个人才,才把诏书给叔孙通,没想到还有这层意义。你们信吗?
    但想到后来的孔家,诏封异姓儒生叔孙通为文通君,或许也不失为一步妙棋啊!
    叔孙通:他说他原本只是想拦住仙使,别叫昨
    日叱骂之事重现,拯救孔儒一门,别被始皇帝夷了三族,并无谋求富贵之心。你们信吗?
    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富贵加身,当下哪容他拒绝?
    叔孙通原地转向,面西向咸阳所在行了拜礼:“儒生叔孙通,接诏!”
    叔孙通接过诏书,跟随而来的数百儒生是神情各异,但低眉垂眼,不敢发一言。
    他们中也不乏昨日看了大典之人,此时如何敢多加置喙?
    但还坐在地上的孔襄,陡然如梦初醒:
    “那诏书明明应当是……”我大兄的!
    哪有尊师不受封,弟子反而封君的!
    我大兄是孔子八世孙,他才是孔子正统门裔,应当封我大兄!
    只是这次没用英布捂嘴,孔鲋自己就把幼弟的话掐了:
    “叔孙通,尔为儒家门裔,得仙使看重,当入咸阳。”
    “闭门思过,兼研修儒学,就如闭门造车。尔当入咸阳,方能研修出济世利民的儒学。”
    在孔襄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孔鲋不仅掐断了幼弟的抗议。
    还送了叔孙通一程,也遂了仙使之愿。
    虽然这番话他说得艰难,言辞生硬,近乎咬牙切齿,脸色也难看至极。
    但细枝末节而已,无关紧要了。
    一直沉默助阵的冯去疾,此时倒是正眼看了孔鲋一眼。
    这孔鲋倒也识大局,知道大局已定,叔孙通虽非孔氏族人却也是孔儒,总比孟儒或荀儒得势要好。
    ——虽然孟子门生不显,荀子门生韩非和李斯都转了刑名法家。
    对那幼弟和孔氏族人,也有一番仁爱回护之意在其中。
    终究算是没堕了他孔子八世孙的名头。
    叔孙通闻言,手拿锦帛诏书,郑重地向孔鲋执弟子之礼:“尊师之命,通莫敢不从!”
    周邈若有所悟,而眼下发展皆如他所愿,他很高兴:“确如孔鲋所言,你召集儒生,携封诏入咸阳罢。”
    就像叔孙通为刘邦改制朝仪时,是召集了儒生帮手,在更早之前投奔刘邦时,也是带了百多名儒生。
    那叔孙通入咸阳,不也得带上几百儒生做帮手?
    研修儒学,更甚至兼收
    百圣、创制秦学,可是个大工程!
    突然想到刘邦当初对付儒生博士时的干脆利落……
    周邈:刘季和叔孙通这对历史上的好搭档,凑一起工作,会配合默契、事半功倍的吧。
    “……叔孙通遵仙使之令。”叔孙通视线扫过愈发僵硬的尊师孔鲋,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说真的,叔孙通一人入咸阳就已经够扎心孔鲋了,现在还把儒生一股脑都带去咸阳……
    “本使行程匆忙,既已祭过孔子,便要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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