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笙半跪在地上,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那个保险柜,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份文件——秦禹苍签过字的《婚后财产协议》。
    从上次放进去后,就一直没有人动过,直到现在。
    夏泽笙翻到最后一页,看向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犹豫了片刻,站起来,转身离开。
    他决定了要行动,动作就很快。
    穿好衣服,拿起钥匙,下楼开车,车子停在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他已经联系了鉴定机构的曹处长。
    等他在早高峰之前抵达鉴定中心的时候,曹处长已经在门口等他。
    “怎么这么着急?”曹处长有点困惑。
    “抱歉,确实很着急。”夏泽笙把能找到的材料递给他,“能多久出结果。”
    曹处长翻了翻,吃惊地咳嗽了起来,过了好半天,才结巴问他:“你你你想对比秦禹苍……和秦骥的笔迹?”
    “是的。”夏泽笙没有找理由,“需要多少时间。”
    “啊,这个……”曹处长推了推眼镜,“秦禹苍的字迹有点少……我手里还有其他活儿,估计得一周……”
    “太久了。曹处。”夏泽笙说,“今天早晨能给我结论吗?”
    曹处长为难地对他说:“夏总,您这是……”
    “我会提供合理的加急费用。”夏泽笙说,“一个小时。”
    “……那会很贵。”曹处长说。
    “麻烦您了。”
    鉴定中心的效率很高,所以夏泽笙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早上上班高峰期,刚上高架就堵在了车流中,外面马路上一片嘈杂,车内却很安静,只有隐约的发动机的声音。
    鉴定报告就在手边,被匆忙地翻开到了最后一页。
    上面写着许多专业的分析,笔迹在各种层面上表现出高度的一致性,虽然文字顺序、文字结构上有重大不同,但是书写习惯、笔压轻重、文字布局依旧拥有近似的风格,能够看出两位书写者同等的习惯和力度。
    各维度综合下来,整体相似度超过80%。
    “已经是一个很高的匹配度了。”曹处长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您是不是怀疑,秦骥的遗嘱是秦禹苍伪造的?”
    夏泽笙忘记自己怎么回答曹处长了,他浑浑噩噩地上了车,浑浑噩噩地上了高架。车子赌成了长龙,他又浑浑噩噩地在车流中迟缓前行。
    不耐烦的喇叭声一直在催促他,可是他没有精力顾及。
    夏泽笙感觉自己很疲惫。
    这种感觉早些日子便已经有了。
    在那场宣告秦骥死亡的沟通会上。
    在他被蒋一鸿拉在中庭被人围观的时候。
    在就算做出了努力,却似乎还是保不住加工厂的茫然前……
    可是这些都过去了,他以为的重大挫折,其实什么也算不上。他做出的努力其实也什么也不是。
    实际上他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担心。
    他以为他摆脱了任人安排的命运,但是他被安排的妥妥帖帖。
    一直都有人兜底。
    他只是一个愚人。
    大概是太累了……也许是很久没有休息,就在现在,这种疲惫感达到了顶峰。
    广播电台的导播轻快地聊着各条路上的大堵车,用网络烂梗吐槽着广州几十年如一日的交通。在广告过后,那些来自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粤语悲情金曲一首接一首地播着。
    把他的经历穿插其中。
    他的遭遇仿佛是这些没品的笑料和悲情的浮夸装订成的一本旧日历,任人翻阅。
    滑稽得惨不忍睹。
    秦禹苍就是秦骥。
    秦骥就是秦禹苍。
    这多么难以置信,有人……重生了。他仰望了十几年的人,爱慕追逐了十几年的人,复活了。
    可是当铁证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无法找到一个漏洞说服自己。就在刚刚……就在刚刚,笔迹鉴定,锤死了这一切。
    他理应欣喜若狂,他那么爱秦骥不是吗?
    可他笑不出来。
    在他无比痛苦地经历了秦骥的失踪,接受了秦骥的死亡,与过去的那个人挥手而别,鼓起勇气要牵着秦禹苍的手走向新的人生的时候。
    结果……两个人是一个人?
    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太滑稽了。
    他太滑稽了。
    他感觉自己被撕裂了,被荒诞的撕裂成了两半,又被乱七八糟的拼凑在了一起。成了个跌跌撞撞的小丑,在钢丝线上乱走,摇摇欲坠、瞻前顾后,滑稽的样子惹人发笑。
    夏泽笙终于笑了出来,酣畅淋漓地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肆意流淌。
    苦涩的眼泪,粘上了他的嘴唇,落在了他的舌尖,又一路火辣辣地钻入了他的胃中,于是胃痛痉挛,让他忍不住要在驾驶座上蜷缩成一团,
    他疼痛难耐,失声痛哭。
    秦禹苍从噩梦中惊醒。
    他急促喘息了一下,仓皇地去摸身边的位置,却摸了个空。
    “夏夏!”
    他跳下床,顾不得穿衣,急忙走到了主卧的起居室,窗帘拉着,夏泽笙就坐在沙发上,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他。
    秦禹苍松了一口气,过去一把抱住他,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我刚做了个梦……”他心有余悸地说,“梦里把你弄丢了。怎么都找不到你。”
    “我刚出去了一趟,但是已经回来了。”夏泽笙的声音平静地说。
    秦禹苍心跳渐渐平息了一些,他紧紧抱着夏泽笙不肯放手,想到刚才的梦,还在心慌。而钻星号的事还横在二人之间,找不到解答的方法。
    “禹苍……”
    夏泽笙刚说完这两个字就被他压在沙发上亲吻。
    沙发那么软,夏泽笙被紧紧地困在了他和沙发之间。
    “夏夏,我好爱你。”秦禹苍说,“说你爱我。”
    他缓缓研磨夏泽笙的双唇,吸吮他的气息,迫不及待的要确定夏泽笙就在自己身边,确定夏泽笙属于自己。
    “说你爱我。”他在夏泽笙耳边祈求,“说你也爱我。”
    “这个……”夏泽笙的声音在昏暗中传来,拥抱着秦禹苍,仿佛是拥抱着自己的情人,可是语言中哪里有半点被他蛊惑的迷醉,“禹苍,你是个好人…但抱歉,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就是我的丈夫,秦骥。”
    秦禹苍一愣,他松开拥抱夏泽笙的手,两个人都坐了起来,夏泽笙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楚。
    “我们离婚吧。”夏泽笙说。
    第83章 新生
    “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说完后,秦禹苍以为自己听错了:“夏夏,你说什么?”
    “我想离婚。”夏泽笙又重复了一次。
    秦禹苍愣了好一会儿:“你说你……要离婚?”
    “对。”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次秦禹苍花了更久的时间,大概好几分钟,才理解这几个字的意思。
    夏泽笙打开了沙发一侧的落地灯,橘黄色的光,柔和地照亮了他的面容,很平静也很肃穆,让人清楚地知道,他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秦禹苍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出了什么事?晚上做噩梦了?还是谁胁迫你了?”
    “你想多了。”夏泽笙很有耐心,又重复了一次他的诉求,“我只是想要离婚。”
    “我不明白,什么叫我想多了。”秦禹苍有些焦躁起来,面前的夏泽笙如此平静,却又似乎刀枪不入,“夏夏,我们是夫妻,有什么问题,能不能敞开来聊。别说怄气的话,好不好?”
    “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怄气。”
    秦禹苍听到这句话,略松了口气,可是接下来夏泽笙又继续说,“我想要离婚。这句话我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了。”
    “为什么?!”秦禹苍终于按捺不住地质问,“出什么事了?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吗?我们不是相爱吗?今天、昨天、前天……每天在一起的我们难道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昨天,他们在睡前拥抱。
    前一天,他们在办公室缠绵。
    他们离开对方就无比思念。
    夏泽笙垂眸听他质问,睫毛在他的眼帘下落下阴影,似乎没有什么波澜,无论秦禹苍在说什么,就算把他们每一次对视,每一刻温馨摆在面前,也无动于衷。
    “夏泽笙,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说你突然想起来秦骥,发现你更爱他,就要跟我离婚。”秦禹苍无力极了,半跪在他的面前,抓住他的双臂,逼他抬头看自己,“你看看我,夏夏,你看看我。我是秦禹苍,我们是夫妻。”
    秦禹苍从未恐慌过。
    可是在这一刻他恐慌极了。
    夏泽笙就坐在那里,只需要两个字,就能把他拖入万丈深渊。面对任何竞争对手的刁难他都可以给予还击,面对爱人,他只能丢盔弃甲,跪地求饶。
    “夏夏……”秦禹苍急促地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才能够正视自己,牵着手,坦率地承认自己的感情。你真的要放弃吗?”
    “是你。”夏泽笙说。
    “什么?”秦禹苍愣了一下。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样的感情,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婚姻。”夏泽笙终于抬眼看他,轻轻说,“一开始就把婚姻里掺杂了别的东西,又最后喜欢上我。必须经历许多才能正视自己内心的人,只有你啊。”
    秦禹苍一震,夏泽笙清澈的眼眸像是阳光,让他所有内心心底的算计无所遁形,彻彻底底地暴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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