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帝抱着萧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们为何会被逼成这样,还不是因为朕!是朕没管好,是朕对不住那些好儿郎。
    幸好谨行是个懂事的孩子,别说他卖的只是石头了,就算他真的卖盐给将士们换粮,朕也不会怪他。
    若不是他走这一招,我数万将士,就被饿死在西域了,甚至大家可能都不知道他们的死因是什么。”
    承安帝越说越觉得凄凉,越说越觉得难过,最后又哭了一场。
    萧芜一边老泪纵横,一边安抚承安帝,说着西州军有幸得遇明君的话。
    一个时辰后,承安帝终于放了萧芜离开。
    两人各自整理了一下发丝和面容,除了眼眶还有些红外,丝毫看不出之前的惨样。
    萧芜离开皇宫,回到自家马车上,侍从见他半天没有发话,于是问道:“大人,现在出发吗?”
    萧芜未答,而是让对方取来一只火折子。
    侍从莫名,但仍旧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递给自家大人。
    车帘放下,萧芜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条,捏住一角,用火折子点燃。
    跳动的火舌下,隐约可以看到四个字,
    ——以盐换粮。
    火舌彻底将纸条点燃,灰烬落在茶盏当中。
    第86章
    这张纸条是萧芜在昨日傍晚收到的,信鸽来自于自家夫人的娘家长安白氏。
    然而萧芜打开才知道,这没头没尾还没有署名的纸条,并不是出自白氏,而是来自于萧谨行之手。
    虽然字迹与书房里摆着的,能气死人的五六封家书不同,但是纸条上却留了一个父子俩间约定好的标记。
    萧芜展开纸条,只觉得被一道惊雷劈中。
    以盐换粮!
    若是有人告发到陛下面前,萧谨行十年的战功,将会顷刻间化为乌有。
    朝中有多少人眼红他们父子俩一文一武,居于要位。若是这么大的把柄落于他人之手,再加上其他人落井下石,即便萧芜是丞相,也保不住萧谨行。
    萧芜脑中瞬间闪过数套应对方法,然而等他再次看向手中纸条的时候,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谨行远在西州,离长安千里远,他的消息如何能送到长安外祖家,再由白氏传信回来?
    萧芜并没有觉得这张纸条是伪造的,因为没有意义。
    若是有人想要构陷谨行,那最好的方法,定是将这个纸条透露给有用之人,让他们告发到陛下面前去,而不是给他这个爹送来。
    既然是萧谨行自己写的,且让人送到了长安,那说明定是有他可信之人,去了长安,或是路过了长安。
    这样的信,不可能交予泛泛之交的朋友,亦或是从西州过来的商人。这送信之人,定然是西州军自己人。
    西州军如何会去长安?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西州有战报传回京都,谨行令那人将这封信递到了长安白家,让白家人飞鸽传书回来。只怕连白家人,都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按照长安与京都的距离,以及传信之人日夜兼程的速度,最迟明天,西州的战报就要抵达京都。
    若是寻常,将军的家书即便是传信官带回来,也是在递了战报之后。这信赶在战报之前交给自己,应当是让自己做好准备。
    -
    马车里的萧芜闭上了眼,谨行考虑得果然没错。
    即便萧谨行将西州军以盐换粮的事,禀报给了承安帝,承安帝也只打算将西州大胜以及西州军军粮被劫的事,宣告出来。
    前者,开疆扩土,足见他的英明。
    后者,正好可以拔出朝中的毒瘤。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承安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西州军以盐换粮的事说出来。
    但这就是一道雷。
    若是萧谨行不禀告给承安帝,日后被人告发,那就是大罪。但今日他将此事与西州军粮草被劫,并且西州军大胜的战报,一同传回。
    承安帝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处罚于他。
    攻城略地的喜悦,和将士们粮草被劫的悲痛,足以让他觉得,幸好西州军懂得变通,以盐换粮换了活路,才不至于数万大军活活饿死,甚至还因此打了胜仗。
    但这只是承安帝当下的想法。
    其他人并不知内情,日后萧谨行仍旧可能被人告发,待到那时,承安帝会不会承认自己早就已经知情,并且免了萧谨行的罪,就不可知了。
    自古圣心难测。
    萧谨行明白。
    与承安帝做了几十年君臣的萧芜,更加明白。
    所以今日他才当众让承安帝说出西州军粮草的来源,承安帝今日所受震撼颇大,以萧芜对他的了解,在此情形下,他定是要保西州军和萧谨行的。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承安帝说出西州军以盐换粮后,将这一切合理化。
    此事是在朝堂之上,君臣之间明明白白下了定论的。日后再也不会有人,将此事拿出来攻讦萧谨行和西州军。
    萧芜扯了扯嘴角。
    至于今日早朝之后,承安帝拉着自己哭诉,君臣抱头痛哭了半个多时辰,其中的真心与假意,各自都清楚。
    承安帝既是痛心自己治下,出了这等抢劫军中粮草的荒唐事,同时也是做给萧芜看的,让他们父子俩觉得圣心是在他们身上的,陛下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他在安抚萧芜和萧谨行,尤其是刚刚打了胜仗的萧谨行和西州军。
    这一切,不过是帝王之术罢了。
    谈不上坏,至少他还愿意做做样子,而不是卸磨杀驴。
    正是因为承安帝还愿意顾及君君臣臣,尚有雄心壮志,他们这些臣子的日子才好过一些。毕竟大雍上一任帝王还不如承安帝,这才搅得朝中派系杂乱,地方上一片混乱。
    要不是如此,原州那边怎么会出那么大的乱子,任由流民成了流寇。
    原州定要严查!
    这是萧芜君臣共同的意愿。
    -
    云舒坐姿随意,一边嚼着茶叶梗,一边听完了韦宗康的话。
    他就说萧谨行自从用盐换到了粮草后,怎么就不急着问京都要粮食了?即便不催着要,也应该问一问粮草到哪了吧?
    怪不得几个月没动静,原来是搁这等着呢。
    将西州大胜、粮草半年不见、将士们饿得只能啃石头,被逼着用盐换粮的消息,一同传回京都,直接将所有人都炸翻。
    一边哭死自己的惨状,一边说这自己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兵行险招,要怪还是怪那些抢粮的人吧。
    只要承安帝不是个糊涂蛋,此事必然要轻拿轻放。
    韦宗康起身,对着余达深深做了一揖,感慨万千道:“西州军受苦了!”
    好在余达不是庞农,脸上及时绷住了。
    他起身回礼,道:“西州军为陛下敬忠,受些苦也是应当的。陛下宅心仁厚,体恤我们,西州军定不负圣望。”
    余达嘴上说着客套话,心中却在感叹,将军这招果然好使,尤其是不要脸那招。
    将军那封声泪俱下的告状信他看了,不仅看了,还是他先写了一遍交予将军的。但将军看了后,十分不满,大笔一挥,面无表情地添了大段内容,厚厚的奏折,被他写的满满当当。
    奏折里的西州军,过的那叫一个凄惨,看得人跟着心痛难过,揪心般的疼。
    如果他不是西州军的话,他就信了。
    他当时就怀疑,将军这张口就来的本事,莫非是跟殿下学的?
    云舒笑看着他们互相行礼,但是笑着笑着,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了。
    韦宗康说的西州军的惨状,余达他们或许不认同,还觉得有些可笑,但是原先的剧情里,他们确实如此,甚至比萧谨行写的那些还要凄惨悲壮。
    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茶盏,云舒垂眸看着茶盏中晃动的茶水,心里不禁想道:
    这就是改变历史、改变剧情的感觉吗?
    云舒重新勾了下唇角,虽说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但是却感觉不坏。
    第87章
    韦宗康不仅带来了粮草,还带了承安帝的嘉奖。
    承安帝不愧是个俗人,给的东西也很俗,加了西州军的军饷,另外升了萧谨行的职位。虽说只升了一阶,但要知道与攻下西州不同,萧谨行此次只占了乌思的三座小镇。
    不到一年的时间,萧谨行要从从四品,升到从二品征西大将军,这是什么晋升速度?
    窜天猴也不带这么快的!
    当时朝堂上就有人提出了异议,他们觉得赏赐些金银布帛就够了,再升官职就太高了。他们在意的从来不是钱财,而是身份地位。
    但是承安帝正在兴头上,且萧谨行正是需要安抚的时候,他还指望着萧谨行给他继续开疆扩土呢。
    整个大雍,也就西州的战局一直不错。其他边关各地,能守住自己的城池就已经不错了,他根本不敢奢望对方能出去攻城掠地。
    即便如此,南边和东北也接连丢了两城。
    承安帝需要西州军的胜利,来让史书记载他是一位明君,所以承安帝力排众议,坚决升了萧谨行的官职。
    云舒倒是对萧谨行升官没什么意见。虽然上次大捷,有他不少功劳。
    但萧谨行还能往上升官,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总不能让承安帝觉得他好用,然后将他调回京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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