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们预计京襄选锋军精锐,应该要比其主力四镇靖胜军提前半天到一天的时间杀到。
    “六安方向目前并无探马驰回,但不意味着京襄选锋军没有出动。我相信我们部署在六安方向的那些探马斥候,很可能已经被其提前扫除了,”怯不黑说道,“如料不错,京襄选锋军随时都有可能杀到我们眼前。”
    “京襄选锋军突袭过来,必定第一时间会选择突袭摧毁我们的浮桥,临时切断北岸对我们的增援,”杨景臣说道,“不过,我还是主张放他们进来,任其推毁浮桥,然后将他们封锁在浮渡处,赶在其靖胜军主力赶到之前,将其歼灭!我相信有一天时间,足够将其吃掉了!”
    杨景臣太想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了,知道他们现在就将殿后兵马主力拉出来,依托十数座呈扇形分布的营垒结阵,又有相当的战械相助,拦截住京襄选锋军的突袭,不成什么问题。
    然而京襄选锋军看到他们这边戒备森严,没有突袭得手的机会,会不会就选择停在外围不发动突袭进攻?
    这种可能性是显然存在的。
    京襄是他们遭遇最难对付的敌人,压根就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莽夫。
    倘若如此,他们就没有机会赶在靖胜军主力抵达战场之前吃掉这部分兵马,甚至都不排除京襄随时有放弃突袭的可能。
    因此杨景臣主张用引狼入室之策,先放京襄选锋军杀入营垒区、杀到浮渡近前,他们将精锐兵马主要部署前营及侧翼的营垒,用于封锁、切断京襄选锋军的退路……
    第一百七十一章 北岸
    时至九月底,汛季已过,但淮河水位还没有完全退下去,河滩边的芦苇半浸在河水中,浑浊的水浪轻轻簇击着沙堤。
    仲长卿勒马停在沙堤,翘首往南岸眺望。
    仲长卿与摩黎忽所部都是客军,不需要承担殿后作战任务,他们麾下的兵马已于前日往颍州开拔而去。
    不过,仲长卿不相信徐怀能忍受住绍隆帝及潜邸系将臣与他们这边暗中媾和而全无反应。
    他不便赶到南岸指手画脚,但也没有离开北营,而是找借口留了下来。
    仿佛一场大戏,不看到落幕,沉迷其中的观众怎肯忍心离场?
    仲长卿之前人在南岸,还觉得淠水河口一马平川,地势上没有什么起伏,但他此时站在地势更低的北岸,发现南岸地势不仅有起伏,还要比北岸高一些,这一刻将他的视野遮挡住。
    隐约听到风声夹杂着一声紧一声的号角声,但在他的视野里,满是浑浊的河水、芦苇荡以及天然沙堤临水一侧的起伏。
    除了浮桥南渡口乱作一团的民夫正被紧急驱赶下浮桥外,其他地方则被沙堤遮挡住,令仲长卿无法确认是不是就是靖胜军突袭过来。
    仲长卿焦躁的翻身上马,带着侍卫到处寻找能看到对岸的高地。
    然而北岸除了特意建造的几座高耸望楼外,就没有几处地势稍稍高一些的。
    仲长卿策马往西驰出数里地,好不容易找了一座地势略高一些的沙丘,纵马驰去,看到摩黎忽带着两名侍骑从另一侧赶过来——而沙丘上已有两拨人正驻足翘首观望南岸。
    看到仲长卿、摩黎忽过来,先赶到沙丘上的一名青年将领朝他们颔首示意,招呼道:“仲将军、那颜将军,你们与镇南王都说过待我军主力撤到北岸,徐怀一定会像恶狼一般扑咬我们的殿后兵马,看来真叫你们说中了——”
    “拓剌,那边怎么回事?”摩黎忽却没有半点言中的得意,看到浮桥中段有两股黑烟升腾起来,皱眉问道。
    “南岸号角吹响起,浮桥上正好有两队民夫运送财货过河,里面应该是混有京襄的奸细,纵火制造混乱,在水军赶到后,几人都跳河逃走了,”青年将领拓剌笑道,“不过,我看京襄伎俩也不过如此啊,想凭借几名奸细就想毁桥,未免想得太简单了吧!”
    浮桥就架在波浪起伏的水面上,激荡起来的水沫、浪花,早就将栈桥以及利用浮力托起栈桥的浮舟打得湿透,除非拿火油将整座浮桥从头到尾浇透,要不然哪里是容易纵火烧毁的?
    赤扈没有能力制造牢固且轻便的铁线绳,位于淠水河口外侧、这座长逾三里的巨型浮桥,乃是用铁索将八十余艘小型浮舟环扣起来,然后在下方的淮河之中下锚驻泊十数艘巨舟,再用巨舟死死将浮桥拽住,抵冲水流的冲击,从而降低对两岸固定物的要求。
    目前这座巨型浮桥,除了两岸都有专门保护的人马外,下锚驻泊的每艘巨舟相对于浮桥都是一座警戒哨垒,都驻有相应的警戒护桥人马。
    想仅仅凭借三五名奸细渗透进来,纵火烧毁浮桥,无疑是实在不够看的。
    见拓剌笑的轻浮,摩黎忽、仲长卿都没有半点要敷衍的意思,他们当然不相信京襄真的只有这点伎俩。
    “仲将军、那颜将军,你们看那里!”
    另一名站在沙丘上观战的将领,指向南岸约二十四五里的一道长岗,这时候有数股骑兵从坡嵴后驰出来,规模之大就像数股黑色的潮水在朝北的坡岗上快速涌流着,气势无比磅礴。
    “这又叫仲将军、那颜将军早就料中了呢,看样子京襄还真是驱使秘密集结于淮阳山北坡的选锋军骑兵第一时间发起突袭——”
    拓剌跨坐在马背,以便看得更远,风轻云淡的评头论足道,
    “最北侧的淮阳山麓,赶到淠水河口最少也要走一百三四十里路程。京襄骑兵一夜疾行一百三四十里,赶到淠水河口不做任何休整,就能直接投入战斗、发起冲锋——再看那些闪光,他们披甲重骑的占比明显要比我们高多了,真是能算得上一等一的精锐骑兵。仲将军、那颜将军之前说其战力不比王帐骑兵稍差,也不算虚夸,但可惜限于规模,终究成不了气候。不过,也不枉宗王在南岸专门给他们准备了四千披甲重骑了!”
    平燕宗王府从头到尾都有相当多的将领反对借媾和的名义挑起南朝内斗,以为这除了给南朝喘息之机,带不来别的好处。
    拓剌就是持异议者。
    虽说拓剌这时候满口都在夸镇南王与仲长卿、那颜摩黎忽之前对战局的预测极准,但略显轻浮的语气却是暗讽镇南宗王府一系太过重视京襄,是之前太无能、给京襄军打怕了。
    赤扈极重视骑兵的装备,但连战马都披甲的精锐重骑兵也仅占到十之一二。
    像怯不黑所部八千人马,披甲重骑仅有千余。
    考虑到京襄这次极可能会动用最精锐的选锋军骑兵发动突袭,而选锋军精锐骑兵以密集阵型进行凿穿作战的威力以及选锋军还新编入重甲步卒,都令人印象深刻到要噩梦的程度。
    为此,平燕王屠哥明面保持怯不黑率领八千骑兵配合杨景臣所部雄州军殿后不变,但实际上却暗中调了三千披甲重骑与怯不黑所部轻甲骑进行调换。
    拓剌现在就想知道仲长卿、那颜摩黎忽他们两个人,会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他们所畏惧、以为无坚不摧的京襄选锋军骑兵在赤扈重甲骑的屠刀下惨嚎、呻吟……
    “不对!这事不对劲!”
    仲长卿没有心情跟拓剌置气,看到京襄选锋军骑兵已经从坡嵴后涌出好一会儿都还没有停息的迹象,而在朝北的坡岗上,京襄选锋军分为五片,各自展开都有三四里纵深……
    然而坡嵴后京襄军步骑还如潮水一般涌出,仲长卿直觉背脊骨一阵阵发凉。
    “京襄军在淮西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骑兵?徐怀那竖子是拿马步兵充数,想要第一时间将怯不黑、杨景臣唬住,然后趁机杀入营垒深处,摧毁浮渡?”摩黎忽直吸凉气说道,“他是想用诈计,为靖胜军主力赶来争取时间?”
    “不是说京襄选锋军在淮西只有四千骑兵、两千重甲步卒吗?”
    拓剌这时候也觉察到异常,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怪叫道,
    “见鬼,在北侧坡岗展开的骑兵、重甲步骑已经有七八千人了,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骑兵没有杀出来——见鬼,京襄从哪里冒出这么多骑兵?看其侧翼轻骑纵马驰骋开弓的样子,绝不像拿马步兵充数的新手!”
    怯不黑、杨景臣想着诱敌深入,在南岸并没有将所有兵马都拉出营寨,除了第一时间将七八千步甲拉出营垒,于浮渡正面结阵外,还将两千轻甲骑、数百披甲重骑部署于营区两翼。
    两军轻骑最先在侧翼接战。
    怯不黑、杨景臣都深知京襄选锋军除了重甲步卒下马后结阵推进的威力惊人外,也知道其重甲骑以密集阵型进行凿穿突击前也需要整饬阵型。
    不能让京襄军从容将阵列展开来,当然要第一时间驱使机动速度最快的轻骑进逼过去,压制京襄军在朝北坡岗展开的空间,不断尝试撼动其阵脚。
    然而除了居中三大片正有序结阵的四五千步骑人马不说,仲长卿、摩黎忽粗粗看去,能确认京襄选锋军第一时间在两翼以及侧前翼投入交战、掩护披甲重骑及重甲步卒结阵的轻骑兵,就不少于四千人马,而且看上去个个弓马娴熟。
    “契丹人?!”
    仲长卿想到一个可能,这一刻几乎要呻吟出来。
    他虽然猜不到为何有如此之多的契丹骑兵出现在淮西战场之上,但他几乎能够肯定,徐怀此时确有额外的精锐轻骑兵可以调动,除了从契丹残部借兵,还有其他途径吗?
    “契丹残部不是都留在吐蕃高地深处吗,不是说距离大理国还有数千里之遥吗,怎么会跑到中原来了?之前千余契丹残部来投京襄,他们在途中用了多少时间,没有一年,半年也至少的吧?”
    摩黎忽心惊神颤的问道,
    “吐蕃相距中原万里之遥,山高水远,一支如此规模的骑兵要从吐蕃调到淮西,没有一年半载时间,怎么办得到?除非徐怀一年前就已经料到这点?这也不对啊,徐怀派人去找萧林石请援,报信路上不得先耽搁大半年的时间?不对,不对,两侧的轻骑兵不像假扮,确是精锐骑兵,唯一可能,就是居中结阵的披甲重骑是拿马步兵充数的——徐怀诡计多端,杨景臣在他手里吃过大亏,这很可能是针对杨景臣用计!”
    “是契丹骑兵。”
    仲长卿不得不痛苦的直面残酷现实,又朝拓剌说道,
    “拓剌将军,请你速往平燕宗王处禀报,需要调派水军运送援兵到南岸去。京襄这次从契丹借得大股骑兵,一次性投入的突袭兵马规模远远超乎之前的预估。怯不黑、杨景臣想着诱敌深入,仅在浮渡前安排七八千步兵结阵,不可能阻挡京襄军杀透进来摧毁浮渡。考虑到京襄极可能还有后手,为防万一,需要提前将援兵送到南岸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阵前
    天穹阴晦,江风微拂,鸟雀从芦苇荡里惊飞。
    唯有淠水完全不为一旁即将展开的血腥厮杀而动容,千古如一,滔滔不绝的流入淮水——此时淠水水势犹大,在四五里开阔的汇流处形成清浊分明的分水线出来。
    浮桥被纵火点燃几片栈板,虽然没有造成大的损失,但检查损失、替换栈板需要时间,却是一艘战帆船先从北岸赶来,但没有在浮渡口处靠岸,而是直接驶入淠水河中,就近观察战场。
    这时候选锋军两千重甲步卒已经在南岸虏兵的营区之前完成结阵,每百人为一队,在中路形成两个大的锥形战阵,开始往前推进……
    锥形阵最利强行突击,战斗队形,前锋如锥,两翼坚强有力,目标就是从狭窄的正面凿穿敌军,由前锋突破、割裂敌军的防御阵型,两翼战卒扩大战果,非勇悍无比的将领与精锐战卒不能胜任。
    两千选锋军披甲重骑则以若干个鱼鳞状的小方阵,结成两个前凸鱼鳞阵,紧挨着重甲步阵的侧翼前行。
    而规模更为庞大的契丹骑兵,此时正与两翼的敌骑进行激烈交战,正拼命将虏骑压制回去,为选锋军重甲步骑的快速推进排除干扰、扫清障碍。
    第一批以最快速度赶到河口,抢占坡岗,驱逐、抵挡敌军阵前突击、袭扰,为后续步骑赶到战场进行短暂休整创造有利条件的两千选锋军甲骑与四千契丹骑兵,这时候则作为预备队驻留在后方的坡岗之上。
    他们只需要随时关注战场的变化,在需要时才会重新投入战场,总之除了争取一举将敌军横于浮渡之前的拦截阵列无情的撕碎外,还要防备此时尚在营垒之中的虏兵随时会出营增援。
    史琥、撒鲁合等将勒马停在萧燕菡身侧,专心致志盯着战场上的一草一木。
    徐怀需要随靖胜军主力一起开拔,却是张雄山、刘师望连夜北上,与前锋兵马会合。
    刘师望凝望远处的滔滔淮水,禁不住担忧的问道:
    “不知道姜佥事此去楚州,有没有成功将淮东水营成功调动出来?”
    也是到正式拟定突袭计划之时,刘师望才得知邓珪这几年一直与京襄保持秘密联络,但细细想来却又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邓珪虽说少年得名,很早就高中武举,但入仕二十年却只能在巡检使等低微武职上辗转,失意之余也早就识尽世间炎凉。
    刘师望与邓珪有着相近的人生阅历,也更能体会邓珪早年的心境。
    这种心境令他们对世事、对京襄、对大局有更为客观、深入的认识,不会轻易被浮华名禄权势所遮挡。
    相比于他,邓珪更早、更深处接触、楚山众人,甚至在平靖桐柏山匪乱时还并肩作战过。
    只要深入研究桐柏山匪乱,就知道当时的局面有多诡异复杂,邓珪作为平靖桐柏山匪乱的真正参与者,甚至还是名义上的主导者,他对徐怀及楚山众人的认识与体会,怎么可能不深刻?
    刘师望现在就担忧邓珪在游说或者说控制顾藩时出什么岔子,导致淮东水营无法及时出动。
    而这也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
    “就算未必事事如意,也无碍大局了。”萧燕菡转头笑着说道。
    淮东水营此时驻扎于楚州,溯流相距淠水河口有五百余里水路,怎么都不可能在两天之内赶到淠水河口的。
    不过,照他们事先拟定的方案,乃是在姜平赶到楚州报信后,邓珪第一时间游说或控制顾藩调动淮东水营会同他们提前驶入两艘铁壳子楼船溯流杀入洪泽浦,从下游牵制住一部分虏兵水师。
    与此同时,信阳水军会从上游冲击虏兵设于潢川、淮川、颍口等地的封锁,尽最大限度的削弱虏兵于淮河两岸的摆渡力量——上下游同样受到猛烈的进攻,虏兵就算在淠水河口还掌握大量的舟船,也绝对不敢轻易大规模摆渡运兵的。
    只要令虏兵短时间内无论是将殿后兵马撤往北岸,还是往南岸增派援兵,都无法从容完成,就能给荆州水师从长江水道转入淮河、彻底封锁淮河争取到足够时间。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最终能做到哪一步,还是要实时根据战局的发展、演进,进行调整。
    “郡主所言甚是,战局未必尽如人意那么完美,但第一步摧毁其浮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刘师望一展愁容,笑着与众人一同往虏兵营区望去……
    赤扈人之所以选择淠水河口修建浮桥,除了此处有着重要的战略地位外,更重要一点就是河口以东,南北两岸皆有大石可固定铁环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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