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闲书回房间时,有些放心不下,还是问着:“……张覆……没什么事吧?”
    “他虽才十几岁,但是力气比那些大汉还要大,再说他身为我的亲卫,就算是有事,我也会护着他,你不必太过担忧。”
    “那就好……”顾闲书轻叹气,“他要是在战场上出了事,我恐是难辞其咎,毕竟战场上这么危险,我当初就应该坚持让他留在山寨里……”
    宋如玉觉得这些并不用担心:“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有多倔,纵然是我都没法让他改变念头,更何况他在军营里表现得很好,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器。”
    顾闲书亦为张覆终于长大了感到高兴,但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毕竟当初他不想让张覆跟着下山还有另一层原因,正如宋如玉所说,张覆的脾气太倔,他怕的是他心里记恨着镇南军,毕竟这孩子可是一夜之间失去了双亲,那种痛苦恐怕是永生难以释怀。
    但是这种担忧他没法跟宋如玉讲述,宋如玉定不会察觉到异常,说不定还会特地观察张覆一举一动,而张覆看着沉默寡言,实则心思敏感,说不定就察觉到宋如玉的意图,到时候弄巧成拙可就糟了。
    或许,是他想多了罢,这孩子性子犟,毕竟留在军营里生活了这些时日,说不定真的释怀了也说不定。
    而范意致早早地被王副将军安排先去房内,但他向王副将军打听到李垚所住的地方,便直奔李垚的房间而去。
    不同顾闲书的疲惫,即使这一个多月来的赶路,范意致除了身上灰扑扑的戎装和脸上还有多日未曾处理的胡渣看得出风尘仆仆,但双眼依旧神采奕奕,看起来颇为精神,周身的气质比半年多前多了几分沉着和魄力,只有见到李垚时,眸子里依然浮现出熟悉的温和的笑意。
    此时李垚刚洗完澡,换上了便服,高束的黑发微垂,坐在桌旁,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到来,小脸依旧秀丽而乖巧。
    丝毫不像是白天里上场杀敌的一身杀气号令千军的将军,反倒让人觉得是哪家的小公子在等着情郎。
    范意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李垚一番,见到他神色如常,身上并没有伤势,稍稍安心,眸子里的笑意弥漫到脸上,他想要走近些跟李垚说话,但意识到自己衣服太多风沙灰尘,在距离李垚一尺远时停下,怕他身上太脏沾染了面前这个干净的人儿。
    范意致高兴地说:“李垚,你猜我在翼州见到谁了?”
    李垚想都不用想,直接猜到了,说:“我家里人。”
    虽然李垚一下子就猜到了,少了许多惊喜感,但范意致见到李垚的喜悦还很高,觉得他肯定是思念着亲人所以才会第一反应就想到了。
    “是的,我在翼州时去见了你的家里人,他们过得不错,塞漠军并没有为难他们,而且你娘的身体也无大碍,此次她还拜托我给你带了东西。”说着,范意致拿出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双缝好黑色的棉靴,针线密集整齐,看得出用了心去一针一线地穿织而成。
    “如今已过冬,天气寒冷,你娘怕你上战场冷着,给你做了双鞋让我带来,你试试合不合适。”他将手里的棉靴递给李垚。
    李垚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鞋的尺寸了,说:“合适的。”
    范意致想起了以前也有一次,他替秦香玉给李垚送鞋,李垚只需一眼便知鞋子合不合脚,但这次他积极地劝道:“不如你还是穿上试试罢?鞋子要真正试了才知道舒不舒服。”
    不过只是试鞋而已,李垚并不抗拒,也说好,从范意致手上拿过黑靴,当着范意致的面开始换鞋。
    当李垚的白皙的脚丫出现在视野里,不同于军营里的士兵们那般常年不洗脚的一股酸臭味,白嫩干净并没有任何异味,脚也不似女子般娇小,纤长而瘦削如剥开的鲜嫩竹笋,范意致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仿佛偷看了良家未出阁的姑娘的脚似的心虚。
    李垚将两只黑靴都套上,还依照范意致的要求起身走了两步,说:“不错。”
    范意致见他走得也顺畅,鞋子穿上刚好合脚,想必也是舒服,不由露出笑容,说:“那就好。”
    不过,李垚想起之前秦香玉做错鞋子尺寸的事情,现在他们又许久没有见过面,他的脚比之前变长了点,理应不可能这么合适,他将疑惑直接问出口:“她是怎么知道我现在的脚的尺寸?”
    范意致早有准备,说:“她是你娘亲,自然知道了。”
    “可是她之前做错尺寸,我没告诉过她。”李垚直接戳穿了他,“所以她很大可能并不知道我的尺寸,你在说谎。”
    范意致的笑容滞了下,继续说:“怎么会,或者是母子之间的心有灵犀也说不定……”面对李垚那纯粹的漆眸,他有些难以招架,只好微移开视线,“……总之鞋子合脚舒服就行了,你也不必想太多,你先穿着罢。”
    李垚也不纠结,反正不过是一双鞋,他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范意致松了口气,见李垚要又要脱鞋,眼看着那双白皙的脚再次露出,他连忙说:“那我就告辞了,你早些歇息,我明日还要跟着宋将军出征,就不叨扰了。”说罢,赶紧转身推门而出,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离去时手忙脚乱地将房门掩上,想到李垚刚刚衣着单薄,在门外嘱咐着:“夜间露寒,你若洗漱完后穿多些,免得感了风寒。我……我就先走了。”
    李垚回了句:“一切小心。”
    他想到对方是即将要赶赴战场的战友,即使他觉得一句小心并没有起到真正的作用,但是这里的人信奉这些话语的作用,那么他可以给战友一些语言上的力量。
    过了片刻,门外才再次响起回应,低低地回着:“你也是……等战争过去了,我们再去赛马吧。”
    “可以。”李垚一口应下。
    范意致无声地笑了,再望了眼房门内的人影,踏着坚定的步伐离去。
    这个约定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胸膛处涌动着温热的暖流,他握紧拳头,在战场上他要竭尽全力地活下来。
    第二日,天灰蒙蒙时,农家的公鸡刚开始仰天长叫第一声,士兵们已经整装待发,在寒春的冷气中,呵着雾气整齐有序地小跑着朝着高南平原出发了。
    远远地,一抹挺拔的人影伫立在城墙之上,冷风之中,一生戎装英姿飒爽,丝毫不被寒冷所影响,视线远远地目送着长长的军队离去。
    从城墙之上望去,士兵们宛如密密麻麻的蚂蚁般般向前流动,队伍前列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依然醒目,似有所感地猛然回头,瞥到城墙之上的那抹身影,咧开着嘴笑了,高举起手向城墙的人挥手示意,满是爽朗潇洒,一如每次带领山贼们下山时的豪迈自信。
    在他的自信中,这次他必定也能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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