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歉因为窒息,脸色变得苍白,可他仍旧秉持着“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封建思想,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只是缓缓阖上眼帘,手指蜷了蜷。
    可就在这时,窗外忽然雷声大作,狂风席卷着骤雨重重地拍打在窗子上,不远处的树枝被连根折断,倒在地上发出了一道闷响。
    寒风透过窗子吹了进来,供奉着佛像的蜡烛顷刻间全部熄灭。
    那一刻,厉寅脸色突变,瞳孔收缩,仿佛提防着什么一般,蓦地松开了手。
    .....
    “厉寅迷信鬼神之说?”
    三年前,冬歉还在师兰渡身旁当徒弟的时候,曾问过这样的问题。
    师兰渡那时平静地同他下棋,明明没有任何进攻之势,却让冬歉的棋路走得无比吃力。
    冬歉一边执棋一边问:“可这同我们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师兰渡没有明说,只是用那双苍老的手点了点太阳穴:“冬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信息是没有用的,至于它们在什么时候会发挥什么作用,什么时候会成为至胜的关键,你要多想。”
    那个时候,冬歉对这句话并没有很深的理解。
    但是自从他入宫之后,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他发现任何一个人过往的人生经历和性格都会左右他的所思所想。
    他终于认识到,当他能站在敌人的角度上思考问题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占领的先棋。
    就像师兰渡,他了解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以在棋盘之上,每当自己进攻的时候,他都像是能提前预知一般,在最关键的地方做好下一步的防守。
    留下的,只有死路。
    太后常年吃斋念佛,厉寅年幼时跟在她身旁耳濡目染,念了不少经,也明白了什么是因果报应,什么是孽,什么是缘。
    再加上太后当年死的蹊跷,没有人能查出原因,仵作解剖尸体也没有查出任何的异样。
    值得一提的是,太后进贡上香时用的念珠在她的尸体旁七零八落,她终日对着诵读念经的佛像也无端消失。
    最后宫中人人传言为鬼神作祟,草草结案。
    也正因为如此,厉寅对于鬼神之说的迷信也越来越深刻。
    他成为一国之君,一路上手中沾染了太多无辜的血,也正因为如此,他最重视的就是祭祀大典,在祭祀的前十日焚香沐浴,大赦天下,仿佛这样就能洗干净他手上的脏。
    但那怎么可能呢?
    借助这个信息,冬歉早早就在太医中安插了自己的人。
    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厉寅身上中的毒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也无药可解。
    太医给厉寅施针失败时,厉寅迷迷糊糊地听到他们讨论:“没有中毒征兆,没有蛊,脉象平稳查不出任何病症,莫非真是上天的旨意?”
    就这样,不断地给他心理暗示。
    周十六曾经问过冬歉,他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吗?
    冬歉当时从容应答道:“会。”
    没有毒,没有蛊,没有病症,自己的身份又做的很干净,对厉寅没有任何的杀人动机,甚至因为被厉北沉强迫,反倒要寻求他的庇护才更有可能性。
    更何况,对厉寅来说,目前看来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他没有别的药。
    他也别无选择。
    事实也正如冬歉所料。
    不过事情的发展竟远远比冬歉想象的还要顺利
    当厉寅试图伤害自己时,那供奉佛像的蜡烛骤然熄灭简直是点睛之笔。
    原本冬歉的目的只是想让厉寅认为如今他所遭遇的一切全部都是上天的惩罚,可他没有想到,迷信鬼神的厉寅在这一刻将为天所庇护的冬歉当成了祥瑞。
    因为倘若真是这样,一切都有了解释。
    上天对他降下了天灾,但同时又赐给了他一道祥瑞。
    所以他待在冬歉身边的时候,那蚀骨般的疼痛才会得到缓解。
    这些天来,他四处求证,实在是没有找到第二个可能性。
    这看似最不可能的答案竟成了唯一解。
    就像当初他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一样。
    厉寅松开手后,冬歉的脖子被厉寅掐出了红痕,虚脱一般俯下身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见状,厉寅眼中的阴郁快速褪去,赶忙将冬歉搀扶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止咳。
    他果然还是那样阴晴不定的性子,上一秒还一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样子,现在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若无其事地将他扶起来,关怀备至的模样。
    冬歉.欲.言.又.止.顺着演了下去:“陛下....是臣,做错了什么吗?”
    他颤抖着掀起眼帘:“倘若真是这样,臣....宁愿自裁,但还请陛下告知臣究竟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才让陛下这般恼怒....”
    厉寅似是被他取悦到了,缓缓笑道:“无事,是朕的错,是朕让你受惊了....”
    他话音未落,垂眸发现自己攥住的手腕在轻轻发抖。
    是冬歉在发抖。
    厉寅蹙了蹙眉。
    他自责地想,自己刚才那副凶残的样子实在是是吓到他了吧。
    厉寅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反思自己刚才的做法有多么不妥。
    但另一面,他又是惊喜的。
    因为看见冬歉,他的头疾似乎真的有所好转,有了渐渐消退的趋势。
    果然,冬歉的存在是祥瑞,是上天给他留下的一丝情面。
    他应该珍惜的。
    那钻心刺骨的疼痛不见了,厉寅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就连态度都随之变得柔软起来。
    厉寅本身是很凌厉的长相,但是当他笑起来时,眉目却会格外温和,给人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那些妃子才会被他这短暂的假象蛊惑,误认为自己是特别的。
    但厉寅宠起人来时,也是会将人宠到天上去的。
    他按住冬歉的手腕,眯眼笑了笑:“既是朕的不是,朕该对你表达歉意的,明天你去一趟朕的私库,里面的东西随你挑,好不好,嗯?”
    冬歉的脸色仍旧苍白,他推辞道:“陛下...臣岂敢....”
    “莫要推辞。”,厉寅语气又稍稍有些严肃,但仍旧笑着,“朕给你的东西,你就得收着,不然,就是抗旨。”
    这带着威胁的宠溺让冬歉稍稍有些不适应,但他一时之间也不好拒绝,只能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既是如此....臣领命。”
    厉寅的脸色显然愉悦了不少,狭长的凤眸眯了眯,伸手按住冬歉的肩膀,温声道:“朕对你一见如故,甚是欢喜。”
    “今夜留下来,陪朕一晚,好不好?”
    第160章 残疾的小太监
    这狗皇帝,还真把他当止痛药来用了。
    不过,好巧不巧,正中冬歉的下怀。
    他笑眯眯道:“好啊。”
    冬歉像上次一样,来到厉寅的身边,帮他揉着太阳穴。
    他的手法很专业,精准地按压着每一个穴位,帮助厉寅舒缓疼痛。
    厉寅很快就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毕竟已经疼了这么久,又在自己寝宫里大闹天宫了一整晚,厉寅的神经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在冬歉很有技巧的揉按下,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冬歉缓缓收回了手,垂下眼帘,目光泛着一丝阴郁。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狗皇帝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符合刺杀的全部条件。
    他抿了抿唇,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下移,不轻不重地掐在了厉寅的脖子上,眼神像是泛着冷光的刀刃。
    但是慢慢地,冬歉咬了咬牙,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如果就这么让他死了,那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不划算。
    冬歉嫌脏一般,用干净的布一根根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厉寅的床边。
    他背负着太多的仇恨,同厉寅是至死方休的关系,就这么放过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找了一处还算完好的地方,撩起衣摆坐在椅子上,左手支颐,闭目养神。
    师兰渡曾经对他说过,一剑捅死敌人或许爽快,但在那之后,他也不会落得个好下场。
    只会声名狼藉,为下一个掌权者做刀。
    虽然他现在成功接近了厉寅,只要他想,就随时可以杀死他,但是在这之后,厉北沉会顺利继承大统,而作为刺杀者的他倘若被抓起来,不会有好下场。
    如此一来,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为厉北沉铺路。
    更何况,他现在还没让魏玄尝到应有的代价,就这么贸然暴露自己,他的复仇大计会满盘皆输。
    耐心...要耐心。
    想到师兰渡曾经交代过自己一定要全身而退,冬歉知道,现在的自己千万不可以贸然行事。
    复仇只是最基础的事情。
    他知道,师兰渡真正想让他做的事情是掌权。
    师兰渡当初收留他,就是因为看见了他眼中的野心。
    让他们亲眼看见自己失去一切,亲眼看见仇人之子得到权力,将他们推下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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