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赦问:“我俩向来形影不离,怎没发现你做什么错事?”
    他知晓他这弟弟沉默少言,多数时候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仅能凭借双生子间的默契,感知着彼此的心绪。
    而眼下,他竟生出股酸涩的懊恼来。
    薛秉舟默了瞬,却只摇头:“并未。”
    兄长不会理解他的心思。
    薛无赦向来心大,听了这话又笑出声。
    “看来你唬人的本事总算有所长进,险将我也骗了去——走罢,去瞧瞧那几个伏辰寨的妖鬼怎么样了。”
    “嗯。”
    -
    月府。
    月郤冒着小雨匆匆往前赶,脸上不见表情。
    已过了四五天了,薛知蕴还没递来信,他便在月府和岭山派之间来回赶。
    虽匆匆忙忙,头脑却始终浑噩不清。无论睁眼闭眼,当日那幕始终烙在脑中,反反复复地出现。
    直到今日,他才陡然想起明泊院的花房里还养了头灵虎。前一瞬还在处理岭山派的事,紧接着就赶回了月府。
    绥绥定也惦记着那灵兽。
    他一路紧赶慢赶,可待看见了明泊院,脚上便如灌铅,寸步难行。
    心头又泛起恰如刀割的剧痛,他垂下眼帘,如孤冷鬼魄般进了院子。
    到了花房,他推门而入。
    暮色四合,这房中没有半点儿声响,万分冷寂。
    花架物件也都摆在原处,蒙上了一层薄灰,显然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月郤稍怔,快步上前。
    挪开花架后,里面仅见虎窝和一个竹球,根本没有那灵虎的身影。
    呆愣愣看了许久,月郤渐攥紧了拳。
    也是。
    绥绥都走了,那灵物如何会留在这儿?
    他踉跄着坐在地上,泛红的眼圈里渐有泪意。
    为何他何物都没顾上。
    他僵坐在地,呼吸越发不畅。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阵细微的响动。
    月郤倏然抬眸,急忙起身往后看去。
    但门口没那虎崽儿的影子。
    月问星静站在夜色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待视线对上了,她才幽幽开口:“二哥,奚昭还没回来吗?”
    第130章
    “二哥, 奚昭还没回来吗?”
    听见月问星的问语,月郤陡然生出种错觉——
    绥绥只是出去玩一趟,很快便会回来。
    从这错觉中回神的瞬间, 一股恨意取而代之, 重重压在心头。
    倘若兄长当日没骗他, 倘若他将绥绥带回来, 当真是为帮她疗伤, 也仅仅为此,那是否不会落得今天这下场。
    她可以像她说的那般, 在远离太阴的一座小城里生活, 融入人族。或是去恶妖林, 慢慢找回记忆。
    而非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
    积压在心底的恨意越发深厚, 他甚而开始记恨起这牢笼般的府邸。
    恨不得将这一砖一瓦都彻底毁了去。
    许是受悍戾气息的影响, 月问星焦躁不安地攥紧了房门边沿, 手指几乎要掐嵌进木板。
    “月郤, ”她不受控制地开口,又重复一遍,“奚昭为何还没回来?”
    月郤抬眸看她, 忽有种将一切都告诉她的冲动。
    告诉她兄长留下奚昭并非是为了给她找什么朋友,而是为了解决她当日自戕留下的隐患。
    告诉她奚昭早便死了, 就死在他和兄长的面前,连尸骨都未留下。
    就该告诉她。
    好让兄长所做的一切功亏一篑, 让他知道他心底到底有多痛苦, 又受着什么磋磨!
    可瞧见月问星那僵硬面容中的担忧神情, 他终还是强忍住心绪,嘶声开口:“谁与你说起了奚昭的事?”
    月问星以为他要瞒她, 便说:“前两天问大哥,他说她受了伤,要在外面静养一段时日——你别瞒我,她是不是伤得很重?我听见了,你在哭,还瘦了,你别瞒我。”
    月郤扶着旁边的花架,踉跄起身。
    他面不改色道:“是受伤了。绥绥身子刚好不久,现在又伤一回,自是要花些时间调养——你找她做什么,若有话说,我替你带过去。”
    “哦,哦……”月问星低下头,仿若自语般喃喃,“还是不说了,专心养伤才好。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反还惹得她心烦。”
    月郤“嗯”了声。
    月问星又抬起脑袋,问他:“那几时回来?”
    “说不准,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定数。”月郤稍顿,紧攥起拳,“你好好待在府里,往后我不会常回来。你要有什么事找我,就让秋木给我送信。”
    月问星稍怔:“你要去哪儿?”
    “岭山派。”
    “哦。”月问星似仅是随口一问,并不关心他的去处。顿了瞬,她又问起其他事,“奚昭有问起过我吗?”
    “嗯。”月郤往后退了步,大半张脸都掩在了夜色里,尽量不叫她看出异常,“问了几句,说是回来就找你。”
    “那便好……那便好……”月问星的神情开始变得恍惚。
    她很难受。
    分明已不在影海了,可窒息感还是如影随形,掐得她喘不过气。
    她试图在这房间里找到奚昭的气息。
    可没有。
    花木枯萎、秋雨滴落在屋檐、偶尔溅起的泥水……
    无数气味混在一起,却没有一道叫她心安。
    她失魂落魄地移过步子,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奚昭的卧寝。
    上回她来时,还能隐约闻见股血味。现下这儿被收拾得干净,何处都瞧不见丁点儿血迹。
    她移过视线,在房屋角落的椅子上看见一条月白色的裙袍。
    她记得。
    奚昭说这条裙子是给她买的,还说有一件外袍没做完,等做完了送来,便一起烧给她。
    月问星悄无声息地靠近。
    她抬了手,想碰那件裙袍。可还没挨着,就又犹豫着缩回。
    如此重复两三次,她才终于将那裙袍捧了起来。
    裙袍上也没有她的气息。
    月问星垂下眼帘,失焦恍惚的眼神落不到实处。
    “昭昭……”她摩挲着手中的衣袍,从针线间模糊瞧出她渴望见着的脸庞,“你伤在了何处?是不是很难受?昭昭,昭昭……你何时回来?”
    月问星将那衣袍仔细放回椅上,如那日枕着奚昭的腿般,半倚在地,脑袋轻靠在衣袍上。
    “定然疼的,我闻见了好重的血味。”她眼底流泻出幽怨,“若我也能出去该多好,想走,想走……何时才能离开?不行,要在这儿等着,不行,不行……”
    她正喃喃自语着,余光忽瞥见一道影子从窗外闪过。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一阵微弱的铃铛脆响。
    下一瞬,房门敞开,施白树出现在门口。
    月问星只当没看见她,手却不自觉将裙袍攥得更紧,怕被什么人抢了似的。
    施白树冷眼瞧着她:“不在此处,何故擅闯。”
    月问星知晓她说的是奚昭不在这儿,却不愿搭理她。
    “出去。”施白树又冷冷挤出两字,手已握住了腰后双刀。
    “为何要出去?”月问星颇不耐烦地蹙起眉,斜睨着她,“倒是你,你不是奚昭的侍卫吗?她在外面养伤,你为何不跟着去?”
    养伤?
    施白树稍怔。
    同府里其他人一样,她大概知晓那天明泊院发生了何事。
    但她不信奚昭会死。
    那事发生的前两天,奚昭问过她愿不愿意跟着她离开月府。
    她当时答应了,奚昭就说过两天再与她详谈。
    只不过到现在她都还没等到“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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