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崖轻笑。
    “我竟不知自己已和奚姑娘熟稔至此了。”他顿了半晌,又说,“算是。”
    听得“算是”二字,奚昭更起兴趣:“何故逃难,是和薛家结了仇?”
    上回蔺岐见着薛知蕴,还躲她来着。
    “倒没那么严重。”太崖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有人在背后追杀,担心薛家出卖罢了。”
    ?
    什么?
    奚昭面露错愕。
    什么追杀?
    她以为太崖二人和薛家顶多有些过节,需要避着走罢了,可从未想过能与性命扯上干系。
    而且要真是这原因,月楚临竟还让两边的人同时住在月府里。
    月府是挺大的,但是……
    他怎么敢的啊!
    足怔了半晌,她才艰难开口:“你们……是逃犯?”
    这话引得太崖失笑。
    “是逃犯,赏钱还不少——怎的,奚姑娘后悔惹上我那徒弟了?不……”他稍顿,斜泛的眼神里透出几分揶揄,“依着奚姑娘的性子,怕不是在合计着出卖我和玉衡,换些跑路钱。”
    奚昭没理会他的揶揄。
    她眼下更关心另一件事:“追杀你们的人是什么来头,又是为了什么追杀你俩?”
    太崖将注意力移回月郤身上,语气淡淡:“若让我那徒儿来应你,多半要说出‘我无错,是无故惹来祸端’之类的固执话。但既问我,也只能答些兔死狗烹的废话。”
    奚昭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最后说:“道君。”
    “又有何事?”
    “之前就说了,咱俩之前没必要拐弯抹角。”
    太崖:“……”
    他收回手,指尖的淡黑妖息消散不见。
    “那些人找不到月府来——月郤的情况不算好,先回府吧。”他看向奚昭,忽补了句,“等回去了,把你颈上的链子给他,让他戴着,不用多久便能好转。”
    这般神秘,连谁在追杀都不愿说么?
    听他提起链子,奚昭下意识拈起那枚琉璃球:“这个?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太崖正打算拎起月郤,闻言一怔。
    “他没与你说?”
    奚昭摇头。
    太崖低笑出声。
    “那是他的东西,奚姑娘要是好奇,何不问他?”他一把拉起与他个子差不多的少年,又朝她伸手,“奚姑娘是自个儿回去,还是随我一起?”
    奚昭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太崖便将月郤扛在了肩上,另一手抱起奚昭。
    转瞬就消失在原地。
    -
    太崖带着他俩悄无声息地回了月府。
    他也没骗人,奚昭把那条琉璃球链子戴在月郤颈上后,他的状况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见他还是昏迷不醒,奚昭说:“还是得去请医师过来。”
    “不用。”太崖扫了眼躺在床铺上的人,“医师来了也没用,让他安静歇会儿,至多明日就会恢复如初。”
    “当真?”
    太崖似笑非笑:“我还在月府。”
    言外之意,就是倘若月郤出了什么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自然不会拿这事骗她。
    奚昭这才放心。
    看见月郤满头是汗,她原想打些温水来擦擦,却听见太崖道:“他现下需要静养,沾染不得旁人气息。若想看他,不妨明日再来。”
    奚昭也发现了,好像她一旦靠近他,他的呼吸就会变得格外紊乱。
    思及此,她索性和太崖一道离开了月郤的院子。
    两人同行一段,快至分叉口时,忽在不远处的墙边瞧见道人影。
    是蔺岐。
    他应是刚结束禁制检查,正将八方道玉盘系回腰间。
    奚昭原想装作没看见,不想蔺岐似有察觉,从夜色中投来打量。
    看见他俩走在一起,他顿了瞬,才开口唤道——
    “师父。”眼神再一移,“奚姑娘。”
    太崖笑眯眯道:“这么晚了还在折腾禁制,师父不在,你连时辰都忘了。”
    蔺岐神情如常。
    “有一处阵线不明,花了些许时间。”他犹疑片刻,终还是问出口,“师父与奚姑娘是有事相商?”
    说话间,他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俩身后。
    那个方向,理应只有月郤一人的院子。
    太崖还没搭茬,奚昭就已率先开口:“我有事找道君,不过现在已经处理妥当,劳累道君跑这一趟,我便先走了。”
    刚走两步,蔺岐忽叫住她:“奚姑娘。”
    奚昭:“还有何事?”
    她快累死了。
    就想早点儿回去歇着。
    蔺岐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与她:“我恰好看见本书,能填补先前那几本书里的缺漏。”
    他没提起书里的内容,言辞隐晦,大概是不想被太崖知晓。
    奚昭借着月光扫了眼封皮子上的书名,然后抽回视线。
    “多谢小道长,不过不用。之前看那几本书觉得有错漏,我就去阿兄书房里找过,刚好也找着了这本,已经快看完了。”
    “我知晓了。”蔺岐垂手,再不多言。
    “要没其他事我就走了。”
    奚昭看向太崖,忽想起方才他扛一个又抱一个的模样。这人平时懒懒散散的,今日肯定将他折腾得够呛。
    她没忍住,一时连话里都颤着笑音。
    “今日多谢道君了。”
    太崖一眼就瞧出她在想什么,却道:“只要不是天天都像今日这般就好。”
    等奚昭走后,他瞥向蔺岐。
    借着朦胧月光,他隐约看见那本书的侧边沾了不少墨迹——应是做了些札记。
    “回去罢。”他走在前面,聊起一事,“奚姑娘与月郤似乎很是亲近。”
    蔺岐:“月郤为她兄长。”
    “兄长?”太崖笑道,“他们无亲无故,不过假借个兄长的名头。玉衡,你怎也说些骗自己的话了?”
    蔺岐语气漠然:“师父何故与我言说这些。”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罢了。”
    话落,两人皆沉默不言。
    过了好半晌,蔺岐忽侧眸看向那张笑面:“奚姑娘说有事找你帮忙。”
    “是,”太崖打马虎眼儿,“也是事发突然,不过好歹都解决了,想来近些日子不会再找我,等——”
    “师父,”蔺岐不愿听他继续说废话,冷声打断,“你明知我想问什么。”
    “哦,这样么?”头回见他这般明显地表露出心思,太崖笑得颇为真切,“可她用灵石堵了师父的嘴,堵得严实,叫我该怎么开口?——这样,你不若亲自去问问?险些忘了,她现下好像不太愿搭你的茬。”
    蔺岐的神情没多大变化,顶多眉眼间沉进更多冷色,步子却迈得更快。
    太崖散散漫漫地跟在后头,还要有意戏谑:“玉衡,怎的不理师父了,是不爱听这些话么?”
    蔺岐直言:“道君整日胡言乱语,言辞污耳,岐概不受之。”
    太崖:“……”
    这倒是和奚昭一个样,直来直去地骂人。
    -
    另一边,月郤卧房。
    房中无灯,一片昏暗,冷寂得仅能听见清浅呼吸声。
    忽地,房门被人从外打开,打破寂静。
    月晖从门缝间投进,虽然暗淡,却仍然刺得月郤睁开眼。
    他还没这般虚弱过,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出去。
    血肉、骨头,甚至是意识,都像被丢进了沸腾着的岩浆,灼痛异常。
    他勉强抬起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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