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含岫觉得来年开春就动身这事儿得尽快定下来,他们东西多,人也多,要是不趁着还没乱起来之前到忻州,路上遇到的事儿恐怕就多了。
    太平年月和乱世的差异太大了,来年春天他们上路,沿途的人还没被乱世激出凶性恶性,打他们主意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楚含岫脑子里想着事儿,回到院子之后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看了他阿爹一眼。
    沈明轩张嘴做了两个嘴型,他明白了,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坐在一旁的赵嘉树:“赵叔,让去平阳县的人回来了?怎么说?”
    赵嘉树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他身边的楚含茗道:“二哥,我舅舅他们搬离平阳县了。”
    跟做了决心留下来的陈春还有楚含清不同,赵嘉树一直想着的,都是带着楚含茗跟沈明轩陈春他们待一段时间,然后回平阳县去。
    他始终挂念着平阳县的家人,想有个根儿。
    楚含岫当然是不想让他们回去的,明年他们春天就要去忻州了,他们要是回平阳县,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楚含岫干脆借着赵嘉树写信回平阳县赵家的机会,让人跟着去看看。
    他派人去的时候没那么多想法,但楚含茗的话让他默了一下,问那个送信的奴仆:“有没有打听到他们搬哪儿去了?”
    堂内站着的奴仆摇头:“小的仔细打听过了,赵夫郎的亲戚搬离平阳县的时候谁也没告诉,没人知道他们搬去什么地方。”
    赵嘉树望着他:“那……那可否有什么给我的口信留下?”
    奴仆摇摇头:“没有,小的把能找到的人都问过了,没听说他们走的时候有什么安排。”
    赵嘉树胸口那股气一下子散了,肩膀都耷拉下来。
    他来京都之前,特地回了一趟赵家,将自己跟楚成业和离一事告知他们,并且把这些年在楚家攒下的东西全部留在赵家,说他和楚含茗过些日子就回去。
    可是现在,赵家搬去哪儿了他不知道,也没有只言片语留给他。
    但他来京都的前一日,他几个嫂嫂还拉着他的手,说让他放心,跟楚成业和离了他也是赵家人,赵家永远是他的根儿。
    那现在这算什么呢。
    楚含岫道:“赵叔,你是我叔叔,含茗是我弟弟,日后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有遮我的一片瓦,就有遮你们的一片。”
    突然之间没了归落处的赵嘉树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心里愈发憋闷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当年阿爹阿父把他嫁给楚成业做侍君,他不是没想法,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总想着那点血缘,那点亲情,让自己别计较,能忘就忘了。
    然而到头来,他们又一次抛下了他。
    赵嘉树眼睛有些红,道:“含岫,给你添麻烦了,真添麻烦了。”
    楚含岫赶紧止住他这句话:“赵叔你这话就是跟我生分了,咱们之间用不着这句话。”
    “不过今儿我也有件事跟你们说说,”楚含岫望着坐在一起的一家人,“我打算来年开春的时候带着你们去忻州。”
    第121章
    屋里坐着的人,只有沈明轩一个人提前几个月知道他这个打算,神色没有变化。
    但其他人却没这么冷静了。
    楚含玉夏兰平安怔住,陈春赵嘉树一脸茫然,楚含清和楚含茗则看着楚含岫。
    对从来没有出过平阳县,前两个月才来京都的他们而言,忻州只是一个地名,一个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现在他们却要去那个地方了,难以避免地对忻州这个陌生之地生出忧虑。
    楚含玉嘴快,直接问他:“哥,我们在京都也挺好的,去忻州做什么?”
    他这话,正好是楚含清楚含茗陈春赵嘉树等人心里想问的,几人的目光都落在楚含岫身上。
    楚含岫把一早就想好的说辞拿出来:“去忻州,是我前几个月就想好的,我现在手里的粮食收了不少了,但是京都粮食这块早就被几大粮行把持,我要是大批放粮出去,让京都的粮价变动,他们肯定不会让我舒舒服服的,阴的阳的都会往我身上招呼。”
    “所以,我手里的粮食只能想办法卖到其他地方去。”
    “思来想去,只有忻州最合适,在那儿,手里的粮食能卖得上价,也没有那么多的桎梏。”
    “三五年,咱们就能在那里扎根,挣下些许家业。”这些话,自然是楚含岫编的说辞,他也根本没想过要把粮食卖出去。
    他打算到了忻州后,找个地势不错的偏远县城或者镇子,尽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带着一家人苟几年。
    毕竟从明年开始,大越到处都是不可改变的天灾,活不下去的百姓们又形成大大小小的起义军和匪患,直到后年因为定王的谋逆全然爆发。
    大势如此,自知只是个幸运点的普通人的楚含岫改变不了什么,能想,能做的,也只有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小命。
    他说的这些,陈春赵嘉树他们听得云里雾里。
    常年待在县衙后院,又没有接触这些东西,他们并不太清楚楚含岫说的这些东西。
    但是楚含岫说这些话时冷静沉着,有理有据的模样,让他们心里的忧虑少了不少。
    来京都之前就已经想好要跟着楚含岫和沈明轩一道的陈春率先反应过来:“这么多粮食,全部带上路太扎眼了,怕是不好弄。”
    楚含清点头:“到时候我问一下武安侯,能不能借他的名头使使,拿一些靖国侯府的旗子,没事儿的时候收着,有事儿了拿出来挡一挡。”
    “这个法子好!”不止陈春,沈明轩也觉得他这个办法不错。
    虽然武安侯赫连曜坠马,现在也不领兵了,但多年累积的威望在那儿,像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对赫连曜就十分尊崇,哪里会生出对他不敬的心思。
    有武安侯给他们当靠山,哪怕这个靠山是一张假虎皮,也能省去很多麻烦。
    楚含岫脸上带着笑。
    不止呢。
    忻州就在永州的左下方,赫连曜的名声在那儿比在京都更大,他们能更顺利地深入忻州。
    当然,楚含岫实在不想出风头,哪怕从赫连曜那儿弄来他的旗子,他也要压在箱底,不到万不得已不拿出来。
    心里那点忧虑散了,一大家人整整齐齐的,气氛一下子高了起来,围拢在一起讨论准备的东西齐不齐全,在路上要注意些什么。
    一直讨论到吃了晚饭,没说到的事儿还一堆,楚含岫只把握大方向,把下边的一些事交给阿爹和陈叔赵叔,以及楚含清楚含茗他们,等讨论出个结果了,他再看看。
    从他让阿爹和弟弟们学拳脚开始,他就没打算把阿爹和几个弟弟护在羽翼下边,他觉得自己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人总有不周全,腾不出手的时候,不能总等着别人把饭喂嘴里。
    坐了好几个小时了,楚含岫跟他们说一声,走到院子里散散步,松松筋骨。
    忽然,他看到站在厢房侧面的楚含清,不知道是发呆还是什么,被他看了几眼都没动。
    “……”这是,有什么心事?
    楚含岫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怎么不进去,外边这么冷,你不是最怕冷吗?”
    脸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楚含清被他拍得回神,连忙把思绪收一收:“这就进去了,哥,你也出来净手?”
    “不是,坐太久了,出来松松腿脚和咬,过两三个月咱们就要去忻州了,那边的天气要比京都暖和些,你在那儿也能舒服一点。”
    “……嗯。”
    楚含岫要是再看不出他真的有心事,就白长脑子了,但是把楚含清最近的事儿想了一圈,他也没有想到什么事能让楚含清这样,拉着人走到院门那儿:“咱们兄弟没什么不能说不能商量的,跟我说说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楚含清怔了一下,望着自家二哥。
    心里某个地方猛地一松,抓着楚含岫靠在墙壁上,小声道:“哥,我在平阳县被楚成业送去给邱知府当侍君,被青然救回来,送回县衙后院那事,你还记得吧。”
    楚含岫点头,“记得。”
    只是他有点讶异,自家弟弟情绪低迷,怎么说到青然了?
    楚含清从小就跟楚含岫一起玩,脾性跟楚含岫有六分相像,直接摊了牌,弯都不拐地道:“我有点喜欢……青然,青管家了。”
    他“砰”地投下一颗炸弹,把楚含岫炸得差点儿找不到自己声音。
    楚含岫望着自家弟弟,投下这枚炸弹的楚含清清瘦的背贴着院墙,两条长腿支楞着,也拿一双眼睛望着他。
    相比他从小就有意识地锻炼,补充蛋白质多吃蔬菜养出来的高挑身材,楚含清的身形是哥儿最正常的身形。
    纤细,清瘦,身高一米六七左右,长相跟他有七分相像,但更绮丽,眉眼艳色浓郁。
    楚含清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所以哥你说要去忻州,我就出来吹吹风。”
    楚含岫舔了舔唇,还不够,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那你告诉过他吗?”
    楚含清摇摇头:“没。”
    这几天都没说,现在更不用说了。
    让楚含岫做其他事情,他绝不会含糊,大部分都能给你做得漂漂亮亮的。
    但是,让他处理你爱我我爱你的事儿,他就麻爪了。
    他真麻爪,他一个三辈子的大魔法师,哪儿懂这些东西。
    等等……
    楚含岫脑子里不期然地想起之前跟赫连曜的几次,还有赫连曜说的那些话,“那含清你是什么想法和打算。”
    楚含清的语气有些飘忽,还有些沉,但却没什么犹豫地道:“当然是跟哥还有沈叔阿爹他们去忻州了,刚才你说的那一堆事儿都快把我们埋了,接下来有得忙。”
    楚含岫在现代的时候跟他表白的人不少,毕竟他的脸一直没变过,在现代还是个学霸,虽然只是福利院的孤儿,但也有男生女生,甚至是一些年纪比他大的人想包养他。
    但是给他印象最深的,是赫连曜。
    赫连曜身上的光环太盛,又是他寄了希望,还近身发生过关系的人,当赫连曜跟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楚含岫心里的触动比之前听过的所有表白都大。
    他从赫连曜身上,隐隐明白了喜欢这种情感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样的表现,虽然他不喜欢赫连曜,但不影响他发觉赫连曜身上的众多优点。
    楚含岫抬手,rua了一把楚含清的头:“你自己有主意,我便不多说其他,含清,进去吧,再吹你就染上风寒了。”
    “好,那哥你也少在外边待会儿,我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
    楚含岫摇头,楚含清的背离开院墙,往屋子里走去。
    蜡烛的光亮从大开的门映照出来,将楚含清的面容映得清清楚楚。
    比起刚才在楚含岫面前的清醒和洒脱,他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难受,然而这点难受在他踏进门槛的那一刻也不见了。
    ——
    一晃就是十二月中,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
    久久不下雪的京都在昨天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但雪势也不大,稀稀疏疏地落了一个晚上加今天白天,只在瓦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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