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娘娘都觉得,天庭敕封我,我就要领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后土皇地祇微怔,笑道:“哦?”
    “无惑有其他的想法吗?”
    那已三花聚顶,修为境界只是一月时间就彻底稳固的少年仙人沉默了下,道:
    “我是锦州之人。”
    “锦州之事,和东华有关。”
    “而东华为天界大帝。”
    “一直数年后,当中州事情爆发之后,才被正法,在此之前,终是有群仙恭贺,万类俱敬的大帝待遇。”
    “娘娘您被逼迫到弃天,而勾陈为御。”
    “我自然知道其中是有许多的苦衷或者说制衡,但是贫道一路所见所知,真的很难对天庭有什么好感啊……我敬重昊天曾经的所作所为,但是不理解现在的天庭,入天庭,恐怕只是不得清净自在。”
    “所以思来想去,便不去了。”
    “道门修行,图个自在罢了。”
    后土皇地祇一手托腮,饶有兴趣问道:
    “那可是九天敕封,真武尊名。”
    “多少仙神一辈子苦求而不得啊,无惑不在意吗?”
    少年仙人看着水面涟漪,全神贯注准备钓鱼,摇了摇头,回答道:
    “真武之名而已。”
    “没有真武之名,齐无惑仍旧是齐无惑。”
    “我自去修行,自去吐纳,自去吃饭,饮食,睡觉,和往日也没有什么区别。”
    “而没有齐无惑,真武二字不过只是两個玉石镂刻,看似尊贵无比实则毫无价值的空号罢了,我不求天庭的尊位,之前在人间历劫行走,却也和天庭无关,元始祖炁也是因为中州之事而得,除此之外,天庭本身于我并无半点的恩惠,反倒多有仇敌。”
    “他封我,我凭什么要去呢?”
    齐无惑破碎泰山府君道基制衡南极,又拼死奔波才勉勉强强暂且止住了量劫。
    几度生死。
    少年道人道:“天下量劫起于天庭,起于本该为天庭和玉皇镇压的御,我等凡尘苍生拼死而挣扎,天庭却高高在上,此番险死还生,人族铁骑死了多少,妖族的豪侠死去多少,地祇又陨灭了多少?”
    “而玉皇何在呢?他不曾止四御,制量劫,止南极的是北帝,止勾陈的是娘娘你,止妖族的是人族战将和地祇们,玉皇只俯瞰一切,结束之后,便写一封信件,称法旨,号尊神,说‘卿劳苦功高,且来受封’。”
    “他凭什么会觉得,我就会答应?”
    “还要我感恩戴德,叩首谢恩吗?”
    齐无惑看向旁边的法旨,他本来是想要回绝拒绝的,但是那位老天君似乎太过于自信,而天庭也太过于自信,他们觉得自己已拿出来了最顶尖的封号,已拿出了九天层次的尊称,怎么会有人拒绝的?
    断然不会!
    齐无惑甚至于想要拒绝都找不到地方。
    少年道人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后土皇地祇看着那少年道人,后者始终温和,对待万物如春风,但是此刻对待那庞然大物伸出的橄榄枝,却是毫不在意,不为其所震慑,无奈笑道:“倒是倔强的性子,你索性说,你不喜天庭,不喜玉皇便是了。”
    “只是玉皇也有其苦衷。”
    “天庭需镇压诸仙神。”
    少年道人回忆自己一路行来见到过的诸多画面,摇了摇头,道:
    “镇仙神的,是北帝。”
    “我知道的仙神皆有秩序的时代,都只是来自于文字的叙述;我对于天庭本身没有什么敌意,敬重昊天的大宏愿,但是却也没有兴趣领受玉皇的尊号。”
    后土娘娘道:“你如此的话,玉皇恐怕威严要跌了。”
    少年道人忽而沉默下来。
    他看向后土娘娘,认真道:
    “勾陈纷争,万物将死,先有东华,又有隐曜,之后娘娘离开天庭,又有勾陈大帝之劫,娘娘真的觉得,现在的玉皇,还有威严可言吗?”
    “天庭秩序尚在,只因北极紫微大帝一手撑天。”
    “只因北极驱邪院拼死而战。”
    “只因为苍生拼死。”
    “而现在,量劫方止,苍生受难,人族和地祇战死者尸骨未寒,天庭还在歌功颂德,分封仙神?还要我亲自上去叩谢?”
    “无惑没有兴趣陪着那位玉皇玩些分封仙神的过家家游戏!”
    “一路行来,也只敬昊天,尊北帝,若我能见玉皇,当有一问。”
    “所谓求道修行,仙神恣意妄为。”
    “求道之大帝杀戮苍生,而北极紫微大帝勉力维系住了秩序,斩却了这大帝仙神,于是六界内外,仍旧祥和,仍旧是云霞满天,凌霄宝殿内群仙仪轨,玉皇威严,还唱诵功德,敕封仙神,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死去苍生犹如灰尘一般,丝毫无损于天庭之神圣威严。”
    “若这就是昊天和玉皇的秩序,就是他的天,那么——”
    少年道人起身,袖袍翻卷,一手提起钓竿,缓声道:
    “天有病。”
    “君知否!!!”
    ……
    一言既出,四方都仿佛寂静了下。
    本来护卫在这里的地祇们脸色都似乎白了下,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
    齐无惑亲自止住量劫,哪怕是三清四御来此,都不能否认这一点,不能否认齐无惑有资格这样说,但是他们可不一样。
    纵然是后土带着地祇们离开了天庭,但是他们对于玉皇的敬重还是有的,谁都没有如少年道人这样直接置疑玉皇之威严。
    看着那少年道人,后土皇地祇微微沉默,叹息。
    求真问道,道门真仙难得。
    但是这也代表着,他们的目光不会被权威所震慑,不会因为天庭之类的庞然大物而变得胆怯,齐无惑的道心稳固坚定,对于北帝敬重,对于昊天也敬重,眷恋苍生,这一段时间他在这里,为战死者仪轨安魂,一日不眠,刻录墓碑,一个一个记录那些人的名字。
    然后将这些战死的人们,还有地祇的名录都送回家乡,埋葬于大地。
    让这些魂魄都能够见一面自己的亲人之后,再回归幽冥轮转。
    但是现在的玉皇却无法令齐无惑有哪怕一丝丝的认可。
    这样的玉皇要敕封他,少年道人怎么可能会认可?
    也只是少年道人性格像是玉清和太上。
    否则若如上清般张狂,只会按剑而大笑道:
    “封我?”
    “他也配?!”
    后土皇地祇娘娘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下少年道人额头:
    “好啦好啦,勿要生气。”
    “不要便不要了,娘娘我呢,抛弃御和天庭,无惑呢,不领真武敕封。”
    “咱们两个却是恰好一样呢,现在去做饭菜吧。”
    少年道人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那华光流转,连拒绝都无从拒绝的法旨,袖袍一扫,那无数苍生趋之若鹜的,天帝敕令就化作流光,落入河流之中,水流翻卷,潜藏于泥土尘沙之中,再无半点的玄妙。
    我观天下万物皆可爱,苍生皆可敬。
    我观天帝之令。
    不过顽石。
    ……
    “真武,真武他竟!”
    “竟如此!”
    “竟如此轻蔑于我!”
    九天的敕封仪轨,无比浩大的开场,却又以一种缄默古怪的氛围结束了,少年玉皇的失望最终化作了一丝丝的怒意和不甘,他感觉到自己作为玉皇的尊严被践踏了,他终究是有些生气的,但是还是觉得真武是不是有其他的缘由。
    询问过老天君,确确实实是将这法旨传递过去了。
    于是在一阵阵稍稍的恼怒之后,便是拿起了昊天镜。
    或许真武是在突破呢?
    或许真武是有些其他缘由呢?
    昊天镜泛起流光,出现的画面里面,却是少年道人在钓鱼,于是少年玉皇心底里面给他找的理由就一个一个的都粉碎了,少年天帝的心里面自然而然地升起了一阵阵的怒意和愤怒,他几乎要当即大怒了。
    却听到了后土皇地祇的声音。
    听到了少年道人和后土的对答,那天帝自心底的怒意忽而凝固住了。
    那充斥着一丝怒意的脸庞忽而慢慢失去了血色。
    直到最后,那少年道人说玉皇威严,说天庭威严,最后祂看着那昊天镜之中,少年道人起身,伸出手指指着天空,神色带着那历经劫难,见苍生死生的神色,声音平缓沉静,如是询问——
    “天有病。”
    “君知否?!!”
    仿佛一把匕首直接刺入心脏,还狠狠地搅动了一次。
    于是少年玉皇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掌当中的昊天镜放下,怔怔失神许久,脑海之中都是那少年道人所说的话语,他当然可以反驳,说自己的努力为了镇压仙神,但是只是如此,真的可以称之为是昊天吗?但是那少年道人口中所说的,不也是真相吗?
    如果不是泰山府君,不是北帝,不是真武,这一次的天庭又会是什么样子?
    量劫方止,苍生受难,还在歌功颂德,分封仙神?
    这是昊天会做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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