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中多有奢华之物,随车携带的金银,就足以在寻常城镇置办一处庄园,除此之外又有一套替换衣物,两把价值千金的宝剑,一枚玉佩,除此之外,还有厚厚一沓地契,应该是此次外出所得。
    最核心的便是那大鹏赋。
    齐无惑打开卷轴,看到上面恣意狂傲的文字,感受到上面那一股极有朝气的人道气运,确认是正品,这是一卷以【文气】和【人道气运】而写下的文章,本身算是一件人道气运之物,却又不和皇室相关,所以才有其价值。
    皇帝搜集此物与其说是喜爱,不如说是需要将此物放在皇室手中。
    因为此物代表着一种可能性——
    或许人道气运有许多。
    文采飞扬同样属于人道气运。
    皇室的人皇之气,只不过是人道气运之一,而非全部。
    少年道人将大鹏赋看了一遍,而后重新卷起来,放在一侧,又拿起了一侧极厚的一本书卷,这似乎是周奴畅之物,封皮之上竟然淬了毒,可见此物必不肯让旁人所见,掀开来后,看到上面写着一行行文字,是账本——
    【中州三城·赵以品,七岁,家贫,父母俱丧,寄银一百两,书卷十卷】
    【水里乡·李三,年幼,父死母病,寄银三十两,并宫中药物一副】
    【赵巷赵石歧,六岁,流浪街头,每月遣人送其银钱,寻潜龙卫退下来者收养】
    齐无惑翻阅看到这账本上记录着的是一笔笔银子的去向。
    全部都是年幼贫穷的孩子。
    或者还写着一行行文字记录着周奴畅的琐碎想法。
    “他说感谢我帮忙,往后要做我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为何恼怒,把他打了一顿,然后让他滚,他的表情很惊惧,像是我被卖到皇宫里时一样,我不知道王阿叔为什么会给我吃了一顿红烧肉就把我卖了,但是宫里面的人说,可以有五两银子赏钱”
    “我不知五两银子有多少”
    “后来知道,五两银子,可以吃红烧肉吃到腻”
    “这小家伙估计也不知道为何我会打他”
    齐无惑想了想,翻越到前面,看到前面最初的文字——
    “他把我送到宫人手里,还说是我受不了穷苦自己去了宫中,王三狗,我要杀了他”
    “阿姐嫁给了王三狗的儿子,我杀不了他了。”
    大片涂抹。
    齐无惑又翻过几页,看到周奴畅似是醉酒后的想法——“我不能对他们好,我甚至于必须拿着鞭子抽打他们,杀死过太多的权贵,我对谁好,谁就会死,就像是阿柳一样,奉命查办了贪官,却在回京时见到阿柳已被卖到了暗娼馆子里面,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是皇帝的脏刀子,杀过太多权贵,他们杀不得我,却动得了那些普通人”
    “是以必须对权贵低下头,必须要对百姓越恶劣越好,孤身一人才能活”
    “我被调出去的调令是太子亲自下的”
    “他们做了交易”
    “原来如此,师傅,我懂你对我说的话了。”
    “在这皇城之中,做一条什么都不想的疯狗,比做一个人好太多了。”
    之后的琐碎记录,全部都是杀谁谁。
    杀戮之中得到的银子,以及勒索百官的金银大多散开来。
    暗中去资助那些和自己年幼时经历一样的孩子,以及买些糖果。
    到了最后杀戮越来越重,死的人越来越多,资助的银子也越来越多,只有一段不解——
    “欲要复仇,不过是以卵击石,惹得圣人震怒,再度血洗当年相关之人,不单单不能够复仇,更会连累更多的人死去,这样的事情,为何要做?”
    “当年之事已过去了。”
    “安静不说话或许相安无事,犹如世家,仍旧表现出愤愤不平,才惹来杀机。”
    “就此罢手,好好活着不可吗?”
    最末尾写着,若是自己身死的话,希望可以不要告诉那些孩子。
    希望他们不要知道帮助他们的人是一个双手血腥的人。
    齐无惑放下这一本卷宗,其中所写的名字,杀死的约有千余人,被他资助的孩子则是数倍于此,不管是求心安,还是扭曲复杂,所透露出的血腥和挣扎,以及皇城之下那无边奢华潜藏着的腥臭血海,都极清晰。
    “阿齐,阿齐!”
    小孔雀的声音传来。
    齐无惑的元神扫过,落雨纷纷,折光蔽痕,将杀伐过于惨烈的痕迹掩盖起来,小孔雀在空中飞起来,它还太年幼了,飞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翱翔的小胖鸡,稍微松懈了点就会往下滑落,而后鼓足力气地去拍动翅膀,就又优哉游哉地爬升。
    最后似乎不喜欢这落雨沾湿翅膀。
    这一只毛茸茸的小胖鸡一个折转,在空中绕开一个弧度,避开了雨水。
    同时表现出了贪吃带来的小胖和轻盈两种气质。
    少年道人转身,左手掀开了帘子,眸光温和,右手朝着前面伸出。
    先天一炁牵引流风。
    像是一座会移动的桥梁,将小孔雀稳稳接在了掌心之中,小孔雀稍微晃了晃身子,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用头蹭了蹭少年道人的掌心,极为开心道:“阿齐阿齐,找到你了!”
    “我要吃甜甜的点心,还要吃做好的面条,还要吃刚出炉暖呼呼的肉包子!”
    少年道人温和回答:“嗯。”
    转过身来,看着这大鹏赋,心满意足的小孔雀跳到了齐无惑的肩膀上,好奇地注视着这一篇大鹏赋,道:“这是什么啊?!看起来不好吃!”
    少年道人道:“一个契机。”
    “契机?”
    “嗯,或许是打破皇族才能掌控人道气运的气机,人道气运可以拆分成皇族,兵家,文名,民生,非皇族敕封可以有气运,唯对人族有利者可得气运,兵家护卫家国,文采飞扬者创造佳话,亦有百姓耕种田地,或多或少,皆当有所反馈才是。”
    “人族的皇帝气运还是会最有利的吧,但是却可以剥夺他们的敕封之权。”
    “失去敕封之权,皇帝也不会那样高高在上,被尊奉为圣人了。”
    “往后究竟只是个天子人王,还是有资格被万民尊奉为人皇,便要看这皇帝自己的所作所为。”
    “若我所想不差的话,眼下的皇族,是僭越了……”
    他看着这一卷大鹏赋,心中浮现出了许多的想法,而后将其收拢了起来,放入袖袍之中,复又从这马车的车厢里面重新取出了一卷白纸,其上有暗纹,触感细腻如金箔,这样的白纸每一张的价钱都极为昂贵,也唯独这四下盘剥那些世家大族的潜龙卫会有。
    却也和大鹏赋所用的白纸一般无二。
    小孔雀好奇道:“阿齐阿齐,你要做什么?”
    “重新写一副《大鹏赋》”
    “欸?这个什么大月月鸟赋是阿齐你写的吗?”
    “什么大月月鸟?”
    少年道人失笑,纠正道:“是大鹏。”
    “哦哦,大鹏鸟,大鹏鸟。”
    小孔雀认真思索,而后询问道:“这个大月月鸟,我是说,大鹏,它可以吃吗?”
    “都说大鸟了,肯定能吃很久吧。”
    “这样看来,真的是很厉害的鸟!”
    齐无惑无奈一笑,小孔雀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好大的一只大月月鸟,塞满一整个屋子,到时候一只腿烧烤掉,一只腿红烧掉,都是大鸟了,道观里面的那个大锅子搞不好都放不下呢!
    啊啊,大月月鸟,你实在是太棒了!
    小孔雀心中畅想着,虽然没有吃到,却已经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好不容易收回思绪,看到少年道人研墨,道:“阿齐你要做个假的吗?”
    少年道人提笔。
    流风托举着金桂纸,道:“这虽然不是我写的,但是我和写他的人认识。”
    “我重写一遍,虽有纰漏。”
    “但是太子,他还认不出来。”
    少年道人语气平和从容,却自有三分气度。
    血泊之中,雨水淅沥,剑气如霜,少年道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落笔写下大鹏赋,仍旧从容平和,只是落笔的时候,所用的却分明是那大道君的笔法,自然而然,剑意浓郁无边,一股强烈无比的自我意志被融入到了这一卷大鹏赋之中。
    自此尚没有什么玄奇的地方。
    直到少年道人右手提笔落下,书写不停,左手提起化作剑指。
    猛地一扫。
    杀贼剑似有灵性,化作一道剑光直接飞入马车之中,悬浮于空中。
    少年道人抬眸,手掌拂过这一口剑。
    杀贼剑之上强横意志腾起。
    似乎还可以听得到那断腿老者在月下挑灯看剑,愤怒不甘地怒吼杀贼。
    “杀贼么……”
    少年道人抚摸着剑。
    当年那个曾因为铁骑撕开一道口子才有机会逃命的孩子,而今对着当年背对苍生奔赴死亡的铁骑回应道:“我帮你。”
    “虽然大概率杀不死。”
    “但是至少可以帮助你们出这一剑。”
    “在文武百官,在众目睽睽,在皇天后土之中,劈碎他圣人无暇的气机。”
    “这样才有往后的可能。”
    “诸位的愿,贫道既然应下了,就算是没有办法立刻做到,至少会先收些利息。”
    而后少年道人提笔,又以这铁甲玄骑最后的执念和不甘为墨,以红尘滚滚为笔,在这剑雨之中,血泊之上,凝神而为一,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这大鹏赋的最后几句话,而后提起笔的时候,这一支以啸月银狼的毛发做成的笔似承受不住那般气机,缓缓崩碎消散。
    大鹏赋上的文字隐隐亮起,而后又隐没了。
    齐无惑看到过牛叔做旧,所以也有模有样地尝试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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