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两人合力将胡蓉的尸体拖到岳文彦身边,摆成两人互杀的假象。
    按这个供词主犯是入画,宋芸除了砸晕了胡蓉,帮忙遮掩外其它什么都没做。
    但报告开头的结语描述显然是认为行凶的是宋芸,入画是同谋跟帮手,这就很微妙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几个疑点没有解释清,岳文彦的小厮赵贤怎么那么巧就偏偏在那个时候肚子疼,而且事后还不见了踪影,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按照蝉儿说的,她当时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但按调查报告上显示,当时几个人明显有争执,能争执到动刀子,那动静肯定是不小的,没道理蝉儿连一丝声响都听不到。
    当然,或许她真的离得很远没听到,这就需要情景再现实验一次,但显然,调查的人并没有提到这点,只给了个大体结论。
    还有,按照观众专业人士分析,那一刀应该是在岳文彦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刺入的,而这里调查上却说是混乱中误刺,误刺也就罢了,居然还刺得那么准,一击就中了心脏,也太勉强了点。
    混乱中抽刀误刺,怎么样的混乱才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完成从抽刀到一击即中且岳文彦没来得及丝毫反应?
    胡蓉和宋芸都是受良好教育长大的名门闺秀,再愤怒也顶多是嘴炮,引经据典冷嘲热讽而已,不可能闹到动手撕扯打架,如果真的闹到了这种地步,那动静绝不会小。
    综上所述,这份报告顶多五成是真,剩下五成要么是没查出来但急于应付差事,要么就是官官相护,或者里面有什么不能曝光的内情。
    如果朱珏当初没有在现场,也没有专业观众作外挂,说不定就信了。
    皇帝虽然九五之尊万人之上,但很多事情毕竟不可能亲力亲为,看到听到的只能依靠下面的大臣,所以这种时候就得看皇帝的御下手段。
    “如何?”延昌帝批完一封奏折,停下笔看他,脸上带着一丝揶揄的笑。
    朱珏就恍然,这果然是有后招,他就说,延昌帝可不是那种好糊弄的皇帝,当即将手里的折子丢到一边,把观众分析的猜想说出来:“……父皇可是知道什么?”
    延昌帝听完有些惊奇:“原来朕的珠珠还是个小青天!”他含笑拉开御案旁的抽屉,从里面又取出一封奏折,递给朱珏,“看看这个。”
    朱珏接过来打开一瞧,是京卫统营的折子,京卫统营是殷朝设立的部门,相当于清朝的提督九门巡捕衙门,掌管京城守卫、稽查、巡夜、审案、缉捕等职责,跟御前侍卫一样,直属皇帝管辖,。
    这封折子形制跟前两封大体相同,只是内容不同。
    而按照这上面的叙述,两个婢女蝉儿跟入画都说了谎。
    首先,胡蓉约的不是岳文彦一个,而是他跟宋芸两人。她先到茉莉花园,然后才派蝉儿分别给宋芸和岳文彦递了话。
    原本她是可以离开的,但或许出于嫉妒或者是幸灾乐祸的心态,她悄悄留了下来,蝉儿倒是如她所说,偷偷在外望风,只是望的不是外人而是宋芸跟岳文彦。
    宋芸带着婢女入画先到,紧接着岳文彦到了。
    岳文彦佯装巧遇,接着借口有话要说,将宋芸引到一旁,正巧是那茉莉花丛边,入画被小厮赵贤拦住不得上前,只能远远看着宋芸与岳文彦交谈。
    然后便见两人似乎发生了小争执,接着不知怎么岳文彦从腰间解下了一把匕首递给宋芸,再眨眼就见宋芸抽刀捅了岳文彦。
    岳文彦倒地,赵贤吓得赶紧上前去看,胡蓉也受了惊吓,发出惊呼,被入画发现,入画心急之下捡起地上的石头砸了她,然后就这么跟宋芸一起落荒而逃了。
    朱珏看到这脸色严肃了起来。
    所以说,按照这样的说法,宋芸跟入画离开的时候,还不能确定岳文彦跟胡蓉究竟是死是活,也就是说,并不能判断人就是她们杀死的。
    宋芸跟入画慌乱中从旁边树丛小路逃脱,才未被蝉儿发现,所以她并不清楚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她觉察不对回去看的时候,确实是岳文彦跟胡蓉叠在一起,而刀柄握在胡蓉手中。
    那么这起案件的关键点就落在了最后留在现场的小厮赵贤身上。
    然而赵贤至今没有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关于他的身世背景倒是调查的很详细,幼时家逢大旱,一路逃难到川陕总督府所在的汉中,逃难中与家人失散,后为求生卖身为奴,进入总督府。
    岳文彦六岁时调皮爬树摔下来被他所救,之后调到了岳文彦身边跑腿,因为为人有几分机灵,慢慢成了岳文彦的心腹,两年前岳文彦上京时将他一并带了来。
    所以现在就有两种情况,要么是赵贤背叛了岳文彦,在宋芸跟入画逃走后布置了一切,甚至补了刀,所以真正的凶手是他,要么是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赵贤的失踪又说不通,当然,也有可能是被灭了口,暂时没被发现而已。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谁要设这样一个局来害胡蓉跟岳文彦,包括宋芸,或者谁做了那个黄雀?
    “是四公主!!肯定是四公主没跑了!!”
    “我猜也是她,因为不想嫁给岳文彦,所以误闯案发现场后,便补了一刀!至于赵贤,我觉得是他逃了怕被抓到,所以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慢着,那么谁来告诉我,四公主是怎么避开望风的蝉儿,又偏偏赶在宋芸跟入画离开后到了现场的呢?按理说她是不应该知道这里有人约会的,正常人思维过来肯定走大路,走正门,怎么可能躲开蝉儿的视线?”
    “可能蝉儿说谎了呢,她之前面对主播跟二公主就说谎了啊。”
    “但如果她看到了四公主,肯定能猜到胡蓉的死跟她有关,没道理帮忙隐瞒啊!”
    “那如果蝉儿早就被四公主收买了呢?或者说这件事一开始就是四公主设计的,反正她不想嫁给岳文彦,他一死不是正好?”
    “不会吧,四公主才多大,怎么可能会设计杀人这种事。”
    “或许她本意只是想给岳文彦拉个红线,然后顺势捉个奸什么的摆脱他,但没想到会闹出了命案?”
    “这倒有点可能,杀人什么的有点太过了。”
    ……
    朱珏也想到了四公主,而且现在最重要的,延昌帝知不知道?襄嫔到底有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想撮合岳文彦跟四公主的事,四公主又有没有跟他提过自己不愿的事?
    如果提过,那么他肯定也会怀疑这件事跟四公主有关。
    朱珏合上奏折看向延昌帝:“父皇如何以为?”
    这件事到现在就看延昌帝的态度了,如果他坚持要查,那么必定要将四公主牵扯进来,如果不查到此为止,那么必定要有人为此事背锅。
    怪不得顺天府跟刑部会上两封折子,如果想要大事化小,对外就会宣布入画是凶手,如果想要小事化无,那么就是胡蓉失手杀了岳文彦,自己又意外身亡。
    而京卫统营查出来的,顺天府跟刑部未必不知,只是等延昌帝表态,如果他选择息事宁人,那么第三个折子就不必再上,如果他命令彻查,那么真相很快会过明路,被众大臣所知,尤其诚意侯及川陕总督岳岱。
    延昌帝将他手里的折子抽回来,重新放回抽屉里,然后在之前的两个折子里选择了第二个:“总要给诚意侯跟岳宗远一个交代。”宗远是岳岱的字。
    朱珏不觉得惊讶,毕竟四公主是延昌帝的亲女儿,别说是她补刀,就算是她亲自动手杀了人,延昌帝也不会将她如何,不但不会揭穿,还会替她遮掩。
    “朕打算将静和交予静妃抚养,等这件事过去后,你觉得如何?”延昌帝神色淡淡,辨不出喜怒,“襄嫔实在浅薄自大,朕本以为她对静和还算上心,哪知……”
    他顿了顿:“所幸她年纪还小,静妃端雅内敛,让她跟着静妃也好将性子改一改。”
    朱珏没有接话,他听得出来,延昌帝虽然是问他,但语气神情显然已经是下定了决心,只是知会他一声,或者说,是想让他做先锋,透露给四公主一点,省的她到时候闹。
    朱珏就有点头疼。
    这都是什么事儿,别说襄嫔还好好的活着,四公主都十二了,过几年就该出嫁了,换来换去有什么意义?何况都说三岁就能看老,性格岂是一时半会就能完全扭过来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四公主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
    75.七十五相宜
    朱珏将延昌帝的决定透露给四公主的时候,她正提着篮子在花园里采花做胭脂用,闻言眨了下眼,手中的动作不停,掐下一朵茉莉花,淡淡浅笑:“多谢皇长姐告知。”
    然后轻抚了下手中的茉莉花,随手插入发鬓中,对朱珏道:“好看吗?”
    朱珏莫名感觉一阵恶寒,皱起了眉。
    四公主看到他的神情突然扑哧笑出声来,她遗传了襄嫔的美貌,五官明媚娇俏,这一笑格外甜美,完美诠释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形象。
    “皇长姐可是觉得我残忍?”
    她眼神一变,那甜美的笑容就带了几分讽刺。
    “皇长姐从小受尽恩宠,连二皇姐这个嫡公主都无法与你相比,何况是我?”
    “所幸二皇姐跟三皇姐都有生母为她们着想,尤其二皇姐还有太子给她撑腰,连六皇妹都被贤妃娘娘跟四皇弟视若珍宝,而我呢?”
    “母妃一心系在父皇身上,父皇,呵,我不想像安康姑姑一样为了母家牺牲自己的终身大事,难道这也有错?”
    她一声声述说着,显然积怨颇深。
    “还有我不是吗。”朱珏不知道平日看着活泼开朗的四公主心里竟然含有这么大的怨气,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曾说过,不管是你跟三皇妹六皇妹,还是二皇妹,我皆一视同仁,将你们当做亲妹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这件事你若不愿,完全可以告诉我,我自会帮你解决。”
    他从来都不擅长猜测别人的心思,也没有办法关注到每一个公主时时刻刻在想什么,但他分明早就跟她们开诚布公的谈过,让她们有困难找他,但现在看来,显然都只将他的话当做了客气。
    朱珏有点失望,是他想的太过美好,当然环境如此,他也能理解,但理解不代表赞同。
    他如今也说不上来对四公主是什么想法,觉察到真相的时候有震惊有疑惑,又有些担忧跟忌惮,忌惮是因为出乎意料,如果说这件事是三公主做出来的,他或许还不会太过震惊,毕竟以三公主寡言冷静的性格,做出这种事能圆得通。
    但四公主不同,她从来都是骄矜蛮横心直口快的人设,几个公主里,朱珏最亲近的不是二公主也不是三公主,反倒是他。
    毕竟二公主心里还存着她作为嫡女的骄傲以及对他这个长公主的难以释怀,三公主从来默不作声,让人猜不透想法,六公主年幼,这两年才加入进来,四公主比二公主放得下架子,又比三公主活泼开朗,一来二去,他自然跟四公主接触较多。
    所以如今人设颠覆,他才会震惊,进而觉得忌惮。
    四公主才十二岁,就能有这样的心机手段,实在有些可怕,而更重要不是心机手段,而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肆意毁掉别人人生的观念。
    因为不想嫁给岳文彦,便设计害了他不说,还拉上了两个无辜的人做垫背,宋芸是还活着,但出了这种事,她的人生也算毁了大半。
    这一回是岳文彦,下一回呢,如果因为他挡了她的路,难道也要设计杀了他?
    四公主神色惊愕,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或者说没想到他确实是真心而不是假意客气,嘴唇翕动几下,偏过头去抿着唇再没有吭声。
    朱珏便在心中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这件事最终按延昌帝的意思,判定凶手为宋芸的贴身婢女入画所为,入画被收押入监,定案后斩立决,宋芸被宋家送回洛阳老家,估计此生再不会回来。
    胡家跟岳家认了这个结果,之后迅速办理了丧事,胡蓉只是诚意侯众多女儿中的一个,岳岱也有五个嫡子,岳文彦排第四,不占长不占幼,因与四公主年纪相仿,才被送入京城。
    倒是胡崇昕异常伤心,跑上宋家大闹了一场,毕竟诚意侯女儿再多,却只有胡蓉是他的同胞嫡妹。
    陈燕婉后来进玉熙园时忍不住吐槽过,明显听得出来她对胡蓉的意见很大,觉得她惯会装腔作势,虚伪至极,也就胡崇昕拿她当个宝,死了也是活该云云。
    因为四公主那天那番话,朱珏心情不是很好,干脆回了趟皇城,去找周珽。
    他和周珽当初说好,日后如果要见面就派人传个话,约在归林居见,归林居相当于现代那种高级私房菜馆,知道的人不多,能进去的也不多。
    是周珽的私产之一。
    归林居在城南,马车从玉熙园一路过去至少也得两个多小时,朱珏到的时候周珽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马车从侧门直接进了院子,院子布置的十分雅致,竹林青青,洗去夏日的闷热,竹林旁是一汪潭水,水中飘着绽放的睡莲,水潭边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
    周珽正坐在石凳上小酌,看到他进来放下酒杯,露出一丝笑意:“过来坐。”
    朱珏一路坐马车过来闷得慌,上前拿起空酒杯倒满一口干了,酒大约事先冰镇过,入口不但不灼烧,反倒透着一股冰爽。
    周珽含笑看他喝完,递上一方叠得整齐的手帕。
    朱珏心里烦闷,接过来随意抹了两下嘴,便噼里啪啦将四公主的事说了一遍:“……前世可也过有此事?”
    周珽先是宽慰了他两句,才道:“有,但那时出事不是胡蓉与岳文彦,而是岳文彦与宋芸。”
    “这是为何?”朱珏好奇。
    “怎么不问我为何没有阻止此事发生?”周珽先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
    这还用问?朱珏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能阻止当然阻止了,不阻止肯定有他的用意,没人规定重生了就要做救世主,是个有病有灾的都要救一把,那岂不要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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