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原地停了许久,望向酆业的眼神更犹豫。
    但几息过后,她还是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杂乱的思绪,径直跟了上去。
    这通天阁内,一层客人少过一层。
    第五层似是楼内花魁的起居所在,只是此时空荡,不见人影,除了流连于露天栏杆夜色的野鸳鸯们,没几个在这层停留。
    酆业领着时琉一路上到六层。
    踏上最后一节台阶,他眼神微幽:“不在。”
    “还不在?”时琉回头,轻声,“再往上就是七层了,楼外那人说是他们阁主的地盘,非请不能入。难道时家长老和通天阁主有关?”
    酆业未置可否,径直踏进了六层内。
    比起五层极尽奢靡的布置,六层完全称得上空荡——
    除了角落几张木质桌案之外,别无长物。
    没了遮挡,六层内所有客人一目了然,互相都能看个清清楚楚。
    没摆置、没花魁、没乐子,寻常客人上来一圈很快就失望地原路返回了,整个六层内加起来也没多少人。
    由此,时琉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一面墙壁前,聚堆站着的几个年轻人——
    长袍束带,冠玉佩剑。
    怎么看都是凡界仙门修者的打扮。
    时琉正好奇地远远望着,就对上其中一个四处张望的男弟子的眼睛。
    对方远看见她,愣了下,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时萝?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时琉一瞬茫然。
    ……?
    这些修者,和她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认识的?
    随着那个方脸男弟子的话声,围在墙前的年轻修者中,有好几位也前后转过来。几人望见时琉,但都没说话,表情眼神也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微妙。
    可惜时琉并未注意,犹豫了下,她自觉地没连累酆业,朝他们走近:“…师兄好。”
    ——这些年轻弟子和时萝同为修者,看着都稍长些,时琉自忖这样的称呼应该没什么问题。
    没想到她刚说完,那方脸弟子嘿嘿一笑:“可别啊,我们是万万不敢当你师兄的,万一再让你借着我们缠上晏师兄,那晏师兄还不得——”
    “师弟。”
    一个温和但低的嗓音截断方脸弟子的话。
    年轻修者们不约而同往两边让,空出了通往最里的墙前,一位月白长袍的青年公子走出来。
    若不是所有人以之为首,那时琉大概会以为,走出来的是个没有修为的儒雅文士——
    站在一群气势凌厉的佩剑修者中间,独那人手执折扇,玉骨如竹,一双长眸温和敛着。眼神也犹春日江水,滔滔尽藏,只余柔波。
    世上竟真有这样一双天生便多情的眼睛。
    时琉讶异地想。
    只是……
    为什么看着这双眼睛,她就总觉得这人有些似曾相识呢?
    时琉苦思也没得结果,只能安慰自己,多半是时萝认识这人的影响。
    而此时,青年文士似的公子已经停下,他微微侧过身,低扫过方脸弟子:“不得无礼。”
    叫袁回的方脸弟子抱着后脑勺转开:“哪是我无礼了,之前这小姑娘仗着咱们和时家早有盟约,不过就是被师兄你救了一次,都快纠缠到山门来了。”
    他悄然白了时琉一眼,撇嘴:“到了幽冥都甩不脱,可真吓人,她别是在师兄你身上下了什么——”
    “袁回。”
    折扇轻敲玉骨,青年嗓声低了三分,“你又想挨罚了是不是?”
    “……”
    方脸弟子不知道想起什么,脸都绿了,立刻闭口不言。
    时琉尴尬地站在原地。
    她听出来了。
    这具身体的主人,时萝,喜欢面前这个看着就很儒雅随和的公子,还苦苦纠缠过人家。
    但显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搞得人家师弟都看她不爽。
    可她现在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这该如何是好。
    时琉苦恼得不行,偷偷扭头去看封邺,想求他提示,可这会儿才发现那人早就无关人一样,绕着这六层形状奇怪的墙壁转圈看去了。
    连她求救的眼神信号都被彻底无视。
    时琉无意识鼓了鼓腮。
    小姑娘站在原地,支吾半天,雪白侧颊都憋得微红,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折扇公子瞥见了,正觉无奈又好笑,刚要开口替她解围——
    “对、对不起,这位师兄,”时琉终于艰难憋出了说辞,“我,我前几日随族中历练,不小心受了点伤,伤了嗯,脑子。”
    时琉终于憋完自己的谎,敢抬头去看折扇公子了,“敢问师兄,如何称呼?”
    折扇停在掌心,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眸诧异地望着时琉。
    ——
    大概也是没想到自己能亲耳听这样拙劣的谎言。
    好在这位公子心善,没笑。
    但他后面那个方脸的显然不太善良,扑哧一声就乐了,转回来捧腹:“时萝,这才几日不见啊?你又换了个新法子纠缠我们师兄?编你也编个不离谱的啊——玄门第一公子,晏秋白,你们时家还有不认识他的??”
    “……?”
    时琉这次是真懵了。
    ——晏秋白?
    她在茶馆听书里听到的那个第一仙门的天之骄子,将来要和时璃定下婚约的,晏秋白?
    “再让我听一遍那个称呼,袁回,你就在寒水涧练上百年再下山吧。”
    晏秋白回过身,“时萝师妹,袁回玩笑之言有失分寸,冒犯之处,我代他向你道歉。”
    时琉堪堪回神,下意识抬手,摆了摆:“不……”
    “道歉?”
    像俯在极近的耳边,有人低低一嗤,嘲弄语气薄凉得叫人心里一冷——
    “道歉有用么。”
    压着蓦地沉冷下去的话尾,铮的一声清鸣。
    时琉听过,她知道那是一道笛音。
    可笛音如剑。
    “轰——”
    无形剑风轰过袁回身畔,墙上陡然拓出一道尺长白痕。
    与之同时。
    惊傻了的袁回呆呆站着,半角袍袖却平整如割地,慢慢裂开,飘落。
    玄门一众年轻弟子此时才刚回过神,全都望着地上的那片衣角,脸色大变。
    唯独正前,晏秋白手中折扇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半,那双如春水般的眸子此刻微微浸凉,他斜过脸,望向时琉的身后——
    阴翳里多了一道身影,像凭空出现。
    该是极快的。
    可那人肩上玄黑大氅纹丝未动,连袍角都不曾有一丝风拂。
    终于有弟子反应过来,大恼拔剑:“阁下什么人!出手为何如此不留情面?可知我们是玄门——”
    “嘘。”
    翠玉长笛随手一拂,在酆业掌中转过半圈,一道凌厉气机就迫得那拔剑上前的弟子连忙闭口,骇然后退。
    酆业懒懒低着眉,把玩长笛:“我烦话多的,尤其你们。”
    拔剑弟子脸色难看,咬牙还要上前。
    晏秋白忽地抬手,将他按住,然后慢慢拂到身后去,他上前两步,执扇作揖:“方才的事,是我们对不住时萝师妹,言语冒犯,我再次道歉。”
    不等回答,晏秋白缓慢直身,眼底柔波淡去,锋芒微冷:“但阁下方才要纵剑气重伤我师弟,这笔,也容我代师弟讨回。”
    旁边时琉恍然大悟——
    她就说,封邺出手,竟然懂得留分寸不伤人了,太反常。原来是被晏秋白挡了。
    玄门第一公子,果然……
    等等。
    讨回什么?
    时琉陡然回神,慌忙张开手臂,往站在阴翳里的酆业身前一拦——
    “晏师兄,别!”
    “……”
    晏秋白展开的折扇缓收,他微微蹙眉,落下眸子。
    面前小姑娘冲出来得有些激动,脸颊红扑扑的,险些撞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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