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穷寇莫追,哪怕是溃兵,追得太远太久,对胜利一方也是很?危险的举动。一来他们无法判断前方是否有埋伏;二来追出去?太远,离大本营太远,万一敌人情急反扑,来不及求援,反而可能死在逃兵手里。
    然而伊铁塔没料到的是,就在他纵马即将爬上山坡时,破空的嗖嗖声从后?而来,他以为又是箭矢,于?是熟练地在马背上伏低身子,同时操纵马匹,想要以调教出来的步法蛇形走位避开敌人的箭,同时手里的大刀熟练往背后?一探,想要凭借多年的手感,将袭到背后?的箭矢弹开。
    然而这一回,他失算了,大刀背过去?后?触到的力度非常沉重,根本不是普通箭矢,他无法将其弹开,只能勉强将其方向偏离。
    下一刻,肩膀传来痛楚,甲胄当?场被撕开一个口子,顺便刮走了他的一层皮肉,原来从他身后?射来的根本不是寻常箭矢,而是一杆沉重的乌黑长枪。
    如果不是刚刚那一档,那杆枪已经从后?心将他整个贯穿。是那个女将军射出的兵器!
    因为收受,伊铁塔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身下的马匹无法配合,被追兵射中了一条马腿,哀鸣一声瘸着往前跳了几步。
    而那女将军却是纵马一个飞跃,将斜插在地上的长杆拔起朝他当?头挥来。
    伊铁塔立即避开,对方却根本是虚晃一枪,枪尖只是徐徐一扫就发?力朝着已经受伤的马腿打?去?。
    力道之大,令乌黑的枪棍都在半空弯起,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骨裂以及马匹的嘶吼。
    下一刻,伊铁塔跟着马儿?一起摔滚在地,他举起大刀挡住那闪电般劈下的一枪,受伤的左臂被压得迸射出鲜血血液。
    押在他刀上的枪尖只差一线就能戳进他的头颅,伊铁塔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马上的女将军。
    正直正午,太阳酷烈。
    那女将就坐在马背上,衣甲森然,披风鲜红,太明亮的光模糊了她的面目,伊铁塔只能看见两点眸光,似雪原上的坚冰,刺出能冻伤血液的利芒。
    ***
    “大将军,抓到人了!”
    随着一声呼哨,一个衣衫破烂的汉子被燕随云从马背上扔下。
    这汉子手脚都被捆着,嘴巴也被封住,在地上虫子一样扭动,还抬起头呜呜地看向纪禾清,仿佛是个受了冤屈的平民。
    之前的营地被大火付之一炬,新的大营选了块有遮挡的地方,上面是凸起的峭壁悬崖,实在是被不久前的天降流火吓住了,选在这块地方,一来上方悬崖置了守夜人,夜里至少有两人守夜夜观星象,一旦再有流火从天而降,悬崖上方视线开阔,能立刻察觉动静吹响号角唤醒整个军营。
    二来头顶有遮挡,附近有山洞可存放粮食武器,这里还靠近水源,不必再像那一夜一般惊慌失措。
    虽然有些人觉得那天夜里只是巧合,但没人敢信誓旦旦保证不会再有一次天火冲着军营来。
    此时在这新大营门?口,燕随云下马踹了那不老实的汉子一脚,才禀告道:“将军,这是守在关口附近抓到的。这家伙藏在一伙流民中想混过去?。简直把我们当?傻子,哪里有脸色这么?好?的流民!”
    真正被战乱裹挟的流民,哪怕气色再好?,整个神态都是畏缩的,眼神也是不安恐慌的,这人一过去?他就瞧出来不对劲了,立刻给逮住了。
    这汉子还在呜呜呜,燕随云一把将他嘴里的布团拔出来,“还在这呜呜的,以为自己是狼啊!”
    汉子还在试图狡辩,“大人,我真不是蛮族探子,放过我吧!”
    纪禾清低头看他,“从头到尾,有谁跟你说?过抓的是蛮族探子?”
    那汉子哑口无言。
    这汉子虽然相貌上跟大晋人分不出差别?,但在纪禾清看来,就是一股子蛮族人的味儿?。
    汉子被人拖下去?,纪禾清也转身离开,燕随云立即跟上,“还是大将军足智多谋,您怎么?知道这边一定有奸细会回蛮族那里报信呢?”
    纪禾清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仙人”的目的是叫大晋亡国,那一场天火也是为了打?压大晋的军心,最好?那天晚上军营里死伤惨重,这样一来蛮族人就能立刻打?回来。
    但是蛮族人绝不能在天火降临后?立刻出现,因为这太过巧合了,会很?容易看出来蛮族人是有备而来,然而别?说?蛮族了,就算是资源丰富的大晋,也不可能造出天火。
    为了将来不被查出“天火”是外来力量介入,这场“天火”注定只能是意外。
    所以蛮族人会在天火降下的两三日后?前来突袭,这个时间,正是探子回去?报信,蛮族人立刻调遣兵马赶过来的最快时间。
    于?是在安顿好?伤员后?,纪禾清立刻让人换了新营地,但旧营地也没放弃,而是继续派人休整,营造出仍未从天灾中恢复的假象。
    蛮族的兵马一来,果然中计。其实也并非他们的陷阱做得多么?天衣无缝,而是因为蛮族人太自信了,看见一个被天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军营,就觉得他们一定能只凭几千兵马攻下洮州城。
    这种自信,说?他们没有“仙人”在背后?支持,纪禾清都不信。
    “将探子杀了,蛮族的俘虏分开审问,审不出来就丢去?做苦力。”
    闻言,燕随云搓搓手,兴奋应下,“是,将军。还有那个新来的伊铁塔,末将一定会好?好?犒劳他!”
    燕随云说?完,却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才道:“从开始布陷阱到现在,将军已经两日两夜没有合过眼了,如今局势暂时稳定,将军还应多多休息,保重身体。”
    纪禾清对上少年小将的目光,微微一顿,才颔首,“嗯。”
    燕随云退下了,纪禾清也回了自己的营帐,转入竹屏风后?,连甲胄也没脱就躺倒在床上。
    【啊啊啊清清你把衣甲脱了再睡,这么?睡你不腰酸背痛谁腰酸背痛?】
    【太累了吧?在外面得强撑着,终于?能休息,一下子脑子转不过来了,连衣服都忘记脱了。】
    【今天又大胜一场,耶!】
    【蛮族很?可疑欸,这个时机来突袭。】
    【之前清清跟赵岚瑧不是分析过了吗?蛮族背后?有那个“仙人”支持,所以天火下来的时候,蛮族人肯定知道,就趁着这个机会突袭,想要一举拿下洮州。谁知道清清军营的损失并没有他们预料的严重。】
    【是哦,本来天火下来,烧掉了粮仓,烧死大部分睡梦中的士兵,大晋这回悬了。但是时机没选对,当?时清清没睡,赵岚瑧也在,赵岚瑧发?现不对立刻大喊大叫,又是吹响号角又是敲锣打?鼓的,叫醒了很?多人,又有游戏道具斗篷避火救人,粮食又被赵岚瑧收进背包里了,所以虽然损失不少,但并没有蛮族人预料的损失惨重。】
    【不过蛮族人嘴巴很?紧啊,被严刑拷打?都不吐出一个字,真够硬汉的。】
    【燕随云很?快乐吧,我看他打?蛮族人打?得可爽了。】
    【他是不是喜欢清清啊,总是偷看我们清清。】
    【嗐,这话说?得,你要是有个年轻好?看,又有能力又冲在前线,而且赏罚分明的异性上司,就算不能在一起?你能忍住不心动?】
    纪禾清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天已经黑了,她想起来自己睡前没有脱衣,但是醒来却没觉得不舒服,往身上一摸,甲胄已经被人脱掉了。
    她一侧头,屏风外的烛火投下一道影子,宽大的肩膀背对着她,正低着头坐在小杌子上,不知在看什么?。
    纪禾清嗓子十分干涩,喊了一声,“四?娘……”
    陈四?娘当?即抬头,从屏风外转进来,“将军你醒了。渴不渴?”
    陈四?娘显然已经沐浴过,身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手里还捧了杯茶水,“喝杯茶吧!喝完起来吃饭。”
    陈四?娘虽然长得壮硕粗犷,虽然入了军营,但是她的心思还是细腻温柔,“我听亲卫说?你睡了,担心你又没脱甲胄。”
    她絮絮叨叨,“进来一看果然这样,就给你把甲胄都脱了。你睡得死沉,给你脱衣服你都没醒。”
    纪禾清喝完茶水,笑盈盈看她,“我虽然睡了,可我的身体认得是你,所以才放心。”
    陈四?娘一听,一张圆脸霎时有些红,手指都捏紧了,隔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将军,您这样好?,我要是个男子就好?了,我一定向你求亲。”
    纪禾清就垂下了眼角,佯怒道,“我们情如姐妹,难道这情分比不上夫妻之情吗?”
    陈四?娘看出她不是真的生气,哈哈笑了两声,“将军说?得对,跟臭男人的情谊怎么?比得上我们姐妹情。”只是笑着笑着,她眼睛湿润了,对着纪禾清问道:“那将军,我和?陛下比,谁更?好??”
    纪禾清:……
    第103章 支线任务
    我和陛下比, 谁更好……
    弹幕板已经开始笑了,而纪禾清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面临这种狗血的二选一。
    她知?道说什么话不?得罪别人, 知?道什么样的情形能让人更喜欢她。
    如果是以?前, 她会在赵岚瑧面前说他更重要,在陈四娘面前说赵岚瑧没有她重要。反正这两人也不?可能当面对质, 她能笼络住两个人的心,同时把他们都安抚得高高兴兴的,何?乐而不?为呢?
    可那是以?前了啊!
    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靠讨好别人求生了。可是面对这种的问题, 她依然不?觉得幼稚。
    因为只?有真的看?重, 真的视为至交, 才会问出“谁更好”这种似乎稚拙的问题。
    ——我的心意?很珍贵, 我也并不?觉得这样?讨价还价一样?向你索吻有什么羞耻的。
    ——我喜欢你,我向你剖白心意?并没有什么可笑的……
    赵岚瑧曾经说过的话, 像是玉珠子, 一颗又一颗叮叮咚咚落入心盘,纪禾清眼?神里浸满暖意?,她拉着?陈四娘坐在床边, 温声与她说话。
    “四娘,这些日子以?来, 你助我良多。我知?道, 自打你入了义荣军军营后,就一直在为当时还在宫里的我说话, 我还没入军, 军中已经有不?少人听说过我的名声,有人背地里看?轻我, 你也是第一个出头。”
    陈四娘说道:“那是因为我也是女子,他们看?轻你,便等同于看?轻我。”
    “这些时日,战场上你总是冲锋在前,帮我做了不?少事。”
    陈四娘:“那是因为我要抢战功。”
    纪禾清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直到陈四娘不?说话了,她才道:“你是真心追随我,更是真心对我好,我知?道,哪怕我什么都没有,哪怕我们素不?相识,倘使我在你眼?前落难,你也会伸出援手。”
    陈四娘闷闷道:“那不?一样?,如果我们不?相识,那我只?会伸出一次援手,我不?会每一次都伸出援手。”
    这正是陈四娘的处世之道。
    有人遭罪受难,怨天怨地,一朝得志,就要欺辱别人,好像这样?,当初落在自己身上的苦就能转移到别人身上。有人曾经淋过大雨,于是看?见别人没有伞,就送伞送钱,还恨不?得一路送到西,仿佛这样?,曾经那个无助的自己就能得到救赎。
    陈四娘以?前受人欺辱,遭人践踏,她抓住机会活出了人样?。可她没有成为以?上的两种人之一,面对落难的人,她只?会帮一次,不?是吝啬,而是她相信一个有心气的人有能耐自己站起来,只?要一次援手就够了。
    她相信自己,也相信别人,她不?认为人会软弱到需要别人一直帮扶。
    但纪禾清在她眼?里的地位不?一样?,纪禾清帮过她,给了她施展才能的地方?,还保住了她姐姐的性命。连陌生人她都愿意?伸手拉一把,更何?况是救下她们姐妹、又对她有知?遇之恩的人呢?
    陈四娘这么问她,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真的觉得,自己和陛下能有一较之力。身份地位是天生的,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却?不?是出生能决定的。
    她真的很想做将军心目中的第一啊!
    她也是真的觉得自己很有希望拿第一!
    论?身份,她和将军一样?都是女的,女子更懂女子,陛下肯定不?如她懂将军;论?陪伴,她天天跟着?将军上战场,陛下在哪儿呢?也许他日理?万机,也许没了将军在,他立刻就左拥右抱了,后宫那么多妃嫔可在呢!
    再者,论?地位,将军是主,她是从,将军在她面前不?必卑躬屈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吩咐什么就吩咐什么;而在陛下跟前,他是主,将军是从,陈四娘觉得,将军肯定不?乐意?总跟陛下呆一块的。
    这么一算,她的胜算还是很大的嘛!陈四娘心中十分乐观。
    纪禾清看?她晒得黝黑的脸庞上洋溢着?笑,看?起来还有些得瑟,忽然又觉出陈四娘的可爱来。
    但是对不?住了四娘,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要叫你失望。
    纪禾清在心里默默道歉了一句。深深吸了口气,才说出来。“你问我谁更好,我没法回答你,他待我的是一种好,你待我的是一种好。我固然可以?为了让你高兴,说些你喜欢的话,但我们是姐妹,是好友,赵岚瑧待我真诚,你也一样?。拿你们二人来比较,分出谁高谁低,对你们两都是一种侮辱。”
    “同样?,你问我,你和他,谁更好。这也是看?低了你自己。”纪禾清轻柔地抚了抚她有些凌乱的额发?,在陈四娘怔怔的目光中道:“你不?用和任何?人比较,也不?必非要在我心中争什么高低。他是独一无二,你也是独一无二。至于我心中怎么想,并不?重要。”
    陈四娘呆呆看?着?她,目光渐渐地,也像浸了温泉,“将军就是不?一样?,我还是第一回 听到这样?的话。”
    纪禾清扬了扬下巴,“那你在战场上就谨慎点,活得长长久久,以?后的第一回 肯定越来越多。”
    陈四娘:“将军也一样?,记得穿护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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