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马而来,从背后给了耶律枭一刀,耶律枭顺势滚开,听风在马上与耶律枭搏斗,而其余三个侍女则快步跑来,牵着马、为沈落枝整理衣裙,带着惊慌失措的沈落枝上马。
    “郡主,我们快跑吧。”摘星一边给沈落枝穿上衣裳,一边喊道:“裴郡守没有来,外面一个兵都没有,我们五个人做不了什么的,还是快跑吧!”
    这满城的蛮族,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五个人也杀不净!
    沈落枝被扶起来的时候,露出大片素白的胴体,三个侍女看的直咬牙。
    若是她们再来晚点,沈落枝便要毁在这里了!
    裴郡守到底在做什么啊!
    沈落枝被穿上衣裳后,由摘星扶着上了马。
    “带我一起走!”而就在这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了女奴的声音,方才被打晕的女奴自己跑过来了,她喊道:“我认路,我能带着你们从金乌城离开,去到大奉的领地去。”
    女奴是沈落枝买回来的,如果沈落枝跑了,她身为沈落枝的女奴,也没有好日子过,耶律枭根本不把她当个人看,她还不如跟着沈落枝一起跑掉呢。
    沈落枝垂眸看了她两眼,道:“去准备食水,我们一起走。”
    这个时候,听风与耶律枭已经打到了另一旁去了,耶律枭明显开始体力不支,大概是毒在发作了,但是听风也瘸了一条腿。
    听风虽然占上风,但是杀不死耶律枭。
    转瞬间,三个侍女和女奴已经提起了食水回来了,沈落枝便翻身上马,纵马而跑。
    其余四个女子跟在她身后。
    听风一直试图杀掉耶律枭,但耶律枭且战且退,转瞬间便退到了一处没有被点燃的帐篷内,里面都摆放着武器,听风迟疑着没有跟进去。
    耶律枭沙场经验丰富,真这么磨下去,不知道谁会死,且,这满城的将士,总有两个人还有意识,虽然爬不起来,但还是远远的向听风发出怒吼。
    听风意识到,他根本杀不死耶律枭,且再耽误下去,他会被杀死。
    恰在此时,沈落枝已纵马而来,听风便转而一瘸一拐的骑上了马,跟着沈落枝一起跑了。
    沈落枝纵马跑掉的时候,没有回头看耶律枭。
    她犹自沉浸在惊慌之中,裴哥哥没有来,她还差点被耶律枭得手,现在她都能感受到那种湿润的触感,她紧张地攥着缰绳,只想着纵马离开。
    彼时已是丑时左右了,天上繁星点点,金乌城烧成了一片火海,沈落枝纵马踏过火海,带着她的侍女和侍卫,一路奔出了金乌城。
    大奉的凤凰,在这里重生了。
    在沈落枝纵马离去的时候,耶律枭踉跄着从帐篷内走出来了。
    他身上都是血迹,除了沈落枝给他的那一刀,还有听风砍出来的痕迹,耶律枭站在摆放武器的帐篷前,他手里拿着一张弓,月色之下,弓被拉出满弦,他只要松开手,便能将沈落枝射下马。
    月色之下,沈落枝红色的绸缎与墨色的发丝在半空中飘扬,耶律枭的箭已经对准了她,却迟迟没有落下去,直到那纤细的身影越跑越远,远到他再也看不见。
    等到她彻底不见的时候,耶律枭手上的弓骤然掉在了地上,他跌倒躺在了地面上,仰躺着,看着满天的繁星。
    他的耳边还全都是沈落枝的话。
    “我从没有爱过你。”
    “卑贱的蛮族畜生。”
    “我是大奉的郡主。”
    一句句话从那张嫣红的唇瓣里钻出来,狠狠地刺进他的胸腔内,让他头晕目眩,心口处的伤一阵阵抽痛。
    很疼。
    沈落枝,很疼。
    大奉的女人,都是养不熟的。
    她没有强健的身体与尖锐的獠牙,但她有最恶毒的心。
    偌大的金乌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里野火焚城,耶律枭倒在地上,缓缓抬起手,落到了胸口处,沈落枝刺下的那一道伤口上。
    沈落枝。
    养不熟的狼,只能用铁索来束缚。
    他一定会,重新把她抢回来。
    用她最讨厌的方式,百般报复她,让她一生,都无法逃离。
    ——
    而此时的沈落枝,已经奔出了金乌城内。
    北风猎猎卷起裙摆,夜色下的戈壁荒漠冷清枯黄,四周都是一片昏暗,唯独他们身后,是一座熊熊燃烧的城。
    沈落枝奔出很远,勒马回身时,都能够看到那冲天的火光。
    一种酣畅淋漓的报复性的快感蔓延她的全身,沈落枝高高的昂着头,把所有眼泪都逼了回去。
    她转过头,看向那城,片刻之后,她与身后的四人道:“耶律枭绑我们而来,杀了我们的人,今日我们报复他,烧了他的城,我们之间的恩怨自此两清,在今日之后,所有关于金乌城的事情都忘掉,听懂了吗?”
    侍女与侍卫都点头。
    他们知道,金乌城的事情对于他们是一段痛苦的回忆,要不了多久就忘了,但对于郡主来说,却是屈辱的一段时光,恐怕永远都忘不掉。
    郡主曾被西蛮人那般的事,必须烂在肚子里。
    侍卫冷眼看向一旁的女奴,握着刀的手掌蠢蠢欲动。
    女奴赶忙举起手,惊的讲了一串金蛮语后,半生不熟的夹杂出了几句大奉话,道:“我,我不会说的。”
    沈落枝向下一压手,道:“好了,赶路。”
    她不至于去因为封口而屠杀一个什么都没做错的女奴。
    女奴松了一口气,转而主动领路——她留在金乌城是死,出了金乌城,一个人在西疆里也是死,还不如跟着沈落枝,最起码,这是个好主子。
    幸而女奴认路,还有利用价值,才能赖上沈落枝,否则沈落枝就算是不杀她,也绝不会任由她跟在他们身边。
    他们连夜赶路。
    戈壁黄沙四起,枯树向天空探出嶙峋的枝丫,枝丫上有寒鸦鸣叫,马蹄奔踏间,一群人渐渐奔向三元城。
    在西疆中,趁着夜色赶路的人不少,西疆人都认天上的星辰,以星辰为坐标来赶路,倒不会走丢。
    从金乌城到纳木城,足足花了四日有余,这一路上,他们五个女人,一个瘸腿侍卫,走的分外艰难,生怕碰上什么流窜的西蛮将士,或者碰上土匪拦路,马鞍将大腿上的皮肉都磨破了,也不敢停下。
    幸而他们这一道运气算是好的,许是否极泰来了,一路没碰见什么人,遇到一些行商也都远远避开了,什么危险都没碰上,只熬了几日赶路后,便在一日午间,回到了三元城。
    至于金乌城的人,一直都没有追上来,大概是因为那一场大火让他们损失惨重——虽然他们的西蛮将士没死几个,但是重要的食物和帐篷都被烧了,他们一时之间无暇顾及沈落枝。
    连带着三元城最近都安稳了不少。
    三元城之前被西蛮人屠戮过,现下城墙已经重新修建起来了,原先被攻破、塌陷了一半的城墙现在已经被重新筑起来了,泥土里面混了一些石头,几个将士在修建城墙,有些城民来送米面。
    那时大漠孤烟起,沈落枝迎着风沙、骑马走到城门口,远远地望着他们,想,这是贫瘠的西疆里,仅剩的温存。
    沈落枝回到三元城,表露身份后,三元城的官员、镇守此处的县令便匆匆来迎接。
    之前三元城险些被攻破,大部分流民都跑了,但不知道为何,那群蛮族人又都走了,没有屠杀三元城内的民众——以往,那些西蛮人如果成功攻城,都会屠杀民众,抢掠食物、皮毛、药草,路过的牛羊都会带走,如果带不走就都杀掉。
    但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继续攻城,反而迅速撤离了,这就导致,城内的人没什么事,反而是那些跑出城的人,死伤更多。
    灼华郡主沈落枝出城之后,便直接失去了踪迹。
    后来,从纳木城来的人曾来接沈落枝,但是没接到,便赶来找三元城的县令来问,后知道沈落枝出城避难后,纳木城的人便在三元城落了脚,然后开始不断向外搜索沈落枝。
    接不到沈落枝,就没办法和裴郡守交代,所以他们只能在三元城扎根,开始寻找沈落枝。
    当然,他们至今没搜索到,还是沈落枝自己回来的。
    至于当时沈落枝让耶律枭放走的那几个侍卫,一个都没能成功回到三元城,不知道是迷失在了西疆戈壁里,还是死在了土匪的刀下。
    “还请灼华郡主回府内稍候,下官立刻去请人将从纳木城来接郡主的人请来,让您们快些相见,也好说说话。”那县令与沈落枝道。
    沈落枝在听到“纳木城”这三个字的时候,心中便想到了裴哥哥,从纳木城来接她的人,自然是裴哥哥的人,只是裴哥哥现在又在哪儿?
    “好。”沈落枝压下了那些疑虑,向县令行了一个莲花礼,道:“劳烦大人。”
    县令自不敢托大,连忙回礼,回礼时,还忍不住瞧了一眼这位灼华郡主。
    之前这位灼华郡主走时,是庇佑着一群流民而逃的,三元城县令自是记着灼华的这个恩,大难之下,能放弃财宝,带着流民而行,足以证明这位郡主的品性。
    只是,这位灼华郡主瞧这虽然一如当初一般清冽出尘,但是却不再像是初次见面时的那般温润,反而周身都绕着一层凌冽的杀机,像是春水被冻成了冰,远远一瞧,便觉得寒气逼人。
    想来,也是在外吃了不少苦。
    这西疆,处处都是吃人的。
    县令叹了口气,快步走了。
    沈落枝则带着众人回到了她原先在三元城租赁的院子,等着纳木城的人上门来拜见她,她有很多话要与纳木城的人问。
    她回到院子里时,院子内还摆放着她的各种嫁妆——之前因为战乱遗失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还在,三元城的县令将这些都收拢起来了,不允旁人动。
    嫁妆还在,只是当日随她一道来的侍卫和侍女们都不见了。
    沈落枝一时心酸,叹息过后,又命摘星拿来了一部分钱财,给了一直穿戴着斗笠、不曾露面的女奴,叫女奴出去自谋出路。
    “你是金蛮人,与大奉格格不入,在西疆,金蛮人入大奉是死罪,我不能留你。”沈落枝与女奴道:“我之前在清泉商队的手里救过你一次,后又带你出了金乌城,今日又是我给了你银钱,你我之间,是我待你更好些,我未曾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今是世势时事不容你,非是我不容你,还请你不要怪我,日后相见,你也不必帮扶与我,只当不相识便是。”
    女奴跪地领了金银,后由摘星与听风一路护送,得了一批快马和一把刀,出了三元城,去奔向在西疆之内的金蛮人的城邦了——这西疆,不止是有大奉的城邦,也有金蛮人的城邦,还有游牧民族的城邦,还有其他允许所有种族进入的混居城邦。
    如此混乱无序,遍地都是人头与金银。
    比如他国人的城邦,大奉人的城邦还算安稳的。
    那女奴走了后,沈落枝便不去想了。
    西疆这么大,自此应当是山高水远,再不相见了。
    她差人打了水来,在浴桶中沐浴。
    回了三元城,站在大奉的领地上,她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下来了,人往浴桶里一坐,便觉得骨肉都松懈了。
    净房内门窗紧闭,氤氲的水汽在水桶内渐渐向外蔓延。
    沈落枝纤细漂亮的脊背靠着宽大的木桶,温热的水波托着她纤细的手臂与丰满,她的墨发在水下徜徉,她闭上眼,伸出手,一点一点洗着她。
    那里被耶律枭舔过。
    纵然没做到那一步,但依旧让她一想到就觉得受辱。
    沈落枝这一路上匆忙赶路,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所有人都将她视作主心骨,没有一个人能帮扶她,直到现在,她才能在空无一人的净房内,躲在浴桶里大哭一场。
    哭到最后,那满浴的水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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