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古今难题她给不了答案,得东篱自己去想明白。
    东篱从常曦的办公室退了出来,脸上不禁有了几分愁容,路过小桃办公的地方,探头一看,年纪比她小的小桃还干劲十足的做着报表,她本不欲打扰,但小桃看到她了,忙唤了声,“东篱姐?”
    她驻足,“看你忙着,正想走呢……”
    小桃把事情暂时交代给下属与学徒,然后起身走了过去,“东篱姐,咱们好些日子没碰头了,走,去食堂吃点东西,我正好也放松放松。”
    两女相视一笑,东篱没有拒绝,她正想找人谈心呢,小桃是个好人选。
    食堂非正餐时间,也还会提供一些糕点和茶水,只要用少量的钱就能享受到正餐外的吃食,这是食堂厨娘们摸索出来的赚钱点,反正工坊里的人手里有钱,不在乎这点支出。
    要了两盘糕点一壶花茶,两女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半隐秘,不会轻易让人看去。
    喝了一盏茶,小桃听了东篱的烦恼,顿时睁圆眼睛道,“能被调去新建的工坊独当一面不好吗?很多人求都求不到,至于成亲,我看那些成亲的也没过得多好……”
    第330章 听君一席话,我茅塞顿开(一更)
    东篱诧异,“小桃你怎么这么想?”这想法太大逆不道了,她的眼里满是不赞同。
    小桃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去年就有人把皮肉生意做到了我们工坊门口前的集市,我们工坊多少男的都去光顾过?那段时间家里鸡飞狗跳的,甚至还闹到了工坊来,后来受到解八爷的斥责,她们这才不敢在工坊闹,后来这事被常娘子知晓了,下令驱逐那群不要脸的玩意儿,不许她们在工坊门口做生意,这股歪风才算是勉强刹住了。”
    随后她讥讽一笑,“你觉得真能刹住?我听说她们现在在各村流蹿揽生意,工坊里不少妇人来上工都愁眉苦脸的,还有些人抱怨赚多少钱都不够家里男人去逍遥的,有些更惨,阻止男人一次就被打一次,啧啧,我看了都替她疼,所以你说成亲有什么好?处处都被人拿捏着,连自己辛苦得来的钱财都守不住。”
    见得越多,她对婚事就越不抱希望,当然她是凭本事在工坊立足的,又是自由身,对她有意思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不少媒婆找上门来要做媒的,可都她一一拒绝了。
    东篱听得也心下有几分惶然,嫁个不合适的人简直能要了人的命,但是,“一辈子不嫁也不现实,将来我们死了都得成无主孤魂,没人供奉香火。”想想都可怕。
    小桃挑眉看向这一向比她聪明的东篱,“东篱姐,子不语怪力乱神也,常娘子也说过不能信这些鬼神之说,你怎么还信啊?”
    东篱被小桃这么一说,脸色不由得有些涨红,“我就是那么一说,毕竟大家都这么说。”
    “人死后有没有鬼魂还两说呢?鬼魂是你见过还是我见过?我们大家都没见过,不过大家都热衷这么说罢了,可谁都没见过?”小桃在这个问题上立场很坚定,谁都别想拿这套来拿捏她。
    东篱在这个问题上说不过小桃,遂给她续了杯花茶,缓缓心神,以前她在小桃面前还有几分优越感,可现在却发现自己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叹了口气,“那你决定不嫁了?”
    “谁说不嫁的?”
    “那你还这么说?”
    东篱有些不高兴了,觉得小桃就是在敷衍她。
    小桃支着手肘看向对面的东篱,“遇到好的就嫁,常娘子说这世上也是有好男人的,只要遇上了就一把抓住,遇不上也不能着急,这是急不来的,东篱姐,你急了,这心就乱了,心一乱就会两眼擦黑,还如何能发现好男人?”
    姐妹一场,她还是想点醒东篱的,不能被舆论牵着鼻子走,咱得有自己的主见。
    东篱这么一棒打到头上,方才发现自己着相了,要不是与小桃聊上这么一场,她恐怕得钻牛角尖了,想到嫁给不合适的人的下场,她就全身打了个冷颤,那日子估计比死还难受。
    正在小桃还在挖空心思想着该如何劝说东篱的时候,东篱就一把抓住小桃的手,一脸感激地道,“小桃,谢谢你,听君一席话,我茅塞顿开,之前是我想差了。”
    “啊,想开了呀,那就好。”小桃是真心为东篱高兴的。
    虽然东篱的父母现在有些拿她当摇钱树看,但有常娘子在,她爹娘就不敢太过份,至少不敢乱收聘礼将女儿许出去,不然依常娘子的性子肯定会让他们喝一壶。
    跟小桃分离后,东篱就跑着去找常曦,没顾得上让采风去通传一声,她就推开常曦的办公室,顾不上办公室里还有别人,她气喘吁吁地道,“常娘子,我同意到新建的纺纱工坊去。”
    常曦有些错愕,之前还犹豫不决,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又改变了主意?不过她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见她想通了,遂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东篱这才发现解明和方管事也在,顿时满脸的不好意思,“那,那我先回去忙了。”说完,不待常曦发话,少有的一溜烟就跑了。
    最后方管事笑道,“年轻人就是有活力。”然后半开玩笑地道,“常娘子手下这几个姑娘能力都很强,让我好生佩服,若是谁家儿郎娶到这些个姑娘,半夜都要笑醒。”
    解明侧目看了方管事,这是话里有话,显然是在试探常曦的态度想要保媒,不过应该保媒的不是他自己,毕竟方管事自己年纪可不轻了。
    常曦朝方管事摊手道,“我不插手她们的婚事,只要她们看上了便可,不过前提得是好儿郎,若是谁想坑了她们,我可不依的。”
    听话听音,最后的话才是重点,方管事心里有数了,当即哈哈一笑附和了两句,就没下文了。
    本想给自家侄子牵个线保个媒的,可自家侄子太平庸实在有点拿不出手,罢了,还是不要因为这个惹怒常曦,不然肯定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事后常曦才知道了东篱和小桃的那番谈话,没想到小桃现在倒是比东篱成长得快,不过想到东篱有原生家庭在,那个环境对她多少都是有影响的,也就不奇怪了。
    而小桃很小就被卖到解府,她反而不受原生家庭影响,更多的是考虑自我,毕竟得自己讨生活,没有点韧性和悟性是过不好的。
    所以一离开解府那个大环境,两人心境的成长就有了明显的区别。
    因为这事,她想到工坊里女性偏多,尤其是纺纱工坊,未婚女性占了很大的比重,应该开一课让她们树立正确的婚姻观和价值观,当然过激的言论不能有,但当下的一些糟粕能去一些就是一些。
    为此她特意让人脉广的柏氏寻一些名声好作风正派又不迂腐的女夫子,让她们来授这门课。
    工坊这边的学堂其实在宜阳城是出了名的,毕竟上课的都是一群大字不识的泥腿子,很多有名的夫子都不屑于来此上课,觉得有失身份,所以现在请的夫子大多都是没能考上童生迫于生活压力来教认字的。
    跟这些人是说不着这事的,没得还会惹来一生腥。
    没有多久,柏氏就找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夫子。
    刚一见面,这个爽朗的女夫子就朝常曦笑道,“我是慕名而来的,没想到常娘子是这样的常娘子,我对你的想法十分认同,咱们姑娘家也不能被男人的那套理论牵着鼻子走……”
    常曦笑着与对方见礼,不过相谈之后,她婉拒了这个女夫子的毛遂自荐,事后她与柏氏是这么说的,“言论太激进了,我们现在还是处于启步阶段,没有必要招致各方的口诛笔伐。”
    而且把激进的言论灌输进年轻姑娘的思想里,不是件好事。
    柏氏领悟了常曦的要求之后,再找来的女夫子就平和了许多,当然在婚姻观上她也有自己的见解不随大流,常曦这才点头。
    随后没多时,工坊未婚女性都必须要来上这婚姻课,这让未嫁的她们在听到课名时就羞红了脸,不过这是工坊的规定,她们再害羞也得去听课,至于已婚的,可选择听或者不听,当然选择听课的都加分,这下子大家都涌去听这新鲜课。
    第一堂课时常曦去听了,这位女夫子的言论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初听还是老一套,但细思则是全部夹带私货,她很巧妙地将正确的婚姻观一点一点地传输出去,而且言语幽默有趣,这让众人一笑过后不由得深思。
    “这人有几分本事,把她的工钱与那几个男夫子齐平。”
    柏氏有些忧虑道,“同工同酬,要是那几个男夫子知道后闹起来呢?”
    常曦冷声道,“那就开除掉,重新再聘请。”
    她给的薪资优厚,她不信这些人舍得掉这份工作,要知道连童生都不是,在外面是很难凭肚里的那点子墨水找到体面工作的。
    柏氏这才打消了忧虑,按常曦说的去执行。
    果然那几个男夫子真闹了起来,觉得常曦此举有辱斯文,本来教导泥腿子就罢了,还有教女子学认字,他们就已经觉得自己委屈得厉害了,现在还来了个女夫子与他们平起平坐,凭什么?
    “就凭她肚子里的墨水不比你们少。”常曦直接回怼,“在这里,知识就是力量,要不然我为什么要请你们来授课?”
    几个男夫子顿时说不出话来,毕竟听过那女夫子的课,就能听出她很会引经据典,有些连他们都没听过,肚子里的墨水确实比不过人家,同时又强势不过常曦,那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茬。
    但这事还是引起了宜阳城一些读书人的侧目,他们开始写文章抨击此事,觉得女人就该三从四德,按《女诫》行事,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然就是天下大乱,总之耸人听闻得很。
    那位女夫子在常曦的支持下,也写文章回击,不过她的文章跟她的课一样,加之辞藻优美,具有很强的可读性。
    解四老爷是大同书院的山长,在读了这女夫子的回击文章后,不由得赞叹了几句,最后更是道,“女子读书认字,虽然不能科考出仕,但却能惠及子孙后代,此乃善举也。”
    这下子抨击的声音渐渐消散,女夫子的课却意外火了,工坊里的女性一有空闲就去听课,很多人在婚事上渐渐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再任由父母随意婚配。
    当然孝之一字还是压在头上,但衙门可不是人人都想去一游的地方,真正告子女不孝的并不多,最后拿捏不住女儿就只能生闷气了,不过这是后话了。
    第331章 粮草先行(二更)
    初夏之时,在召台城新建的第二纺纱工坊正式开业,这座工坊将由东篱做第一把手,常曦为了她能更便宜行事,把茶砖工坊原有的管工桂花婶调了过来,直接做东篱的副手。
    再就是由武老三从老工坊保安队挑出一部分人手,过来这边组建新保安队,带队的是一个叫严小西的壮年男子,这是保障东篱和桂花婶二人安全的,也是护卫工坊安全的。
    开业时,常曦亲临了,为此还请了不少官老爷,当然少不了召台城的父母官钟大人,这是宜阳的父母官周大人介绍常曦认识的,也是因为这人与周大人私交不错,她才会把第二纺纱工坊建在这里。
    钟大人对常曦的观感不错,全程都笑容满面,更是给足了常曦面子,这也让召台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掂量一二。
    常曦在这里停留了大半个月,等第二纺纱工坊上了轨道,方才返回宜阳城,好在两城离得并不远,快马加鞭一天左右就能有个来回。
    她的事业开展得红红火火,一切进入正轨后,她反倒清闲了许多,开始更关注京城的消息。
    刚进入年尾,就收到了四皇子行事张狂受到老皇帝斥责的消息,她看着这个消息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圆椅内看着窗外飘落的黄叶出神。
    老皇帝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健康出了大问题,脾气越来越不好,四皇子开始受到年初疯狂吸收三皇子残余势力的反噬,他的败局已开始显现。
    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常曦写信给赵晋的时候,提醒他一定不能大意,要防狗急跳墙之余,还有六七八这三个成年皇子在虎视眈眈,所以还是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偏在这时,西北的嫡亲兄长韩荣源写来的信中也提到了军中有所变动,感叹或许寒冬会比想象中更快到来,让她先做好打算,务必保全自己,还有就是能不北上尽量不北上。
    赵晋写来的信中也是这个意思,让她还是待在宜阳,那里不是夺嫡斗争的中心,能最大化保障她的安全。
    魏氏倒是更干脆,她直接南下来找常曦团聚,显然她也感觉到京城气氛的紧张,女儿应该不会进京过年,那她就亲自过来,她似乎在情感上越来越依恋常曦。
    到的那天,天气已经颇为寒冷,常曦和表兄魏光南亲自到码头去迎接魏氏一行人。
    第一次出远门,魏氏明显不太习惯,下船时整个人精神都不太好,直到看到常曦和亲侄子,她疲惫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一手拉着一人的手,这趟再辛苦都值了。
    亲侄子热情周到地扶她上了马车,女儿就坐在身边给她递暖手炉,她靠在迎枕上,这才舒了一口气,“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方才觉得你进京一趟的不容易,为娘以前总念着你来京城的次数太少,现在倒是希望你少受这旅途之苦。”想到旅途艰辛还心有凄凄焉。
    常曦笑着给她沏碗茶提提神,“习惯了就好。”
    她上辈子就是个空中飞人,今儿个在这里,明儿个就到了千里之外的城市,至于这辈子就是路途慢了点,其他也没啥,所以旅途艰辛什么的不存在的。
    魏氏还是心疼地眼圈泛红,“以后你若还要留在宜阳,为娘来看你,这苦为娘来吃。”
    “哪能要你吃这苦?等时局明朗了就好了。”常曦知道魏氏打小就是娇生惯养的,这趟出门已是极限,“再说威武侯府的一大家子人,你都放心得下?”
    一提起这个,魏氏的神色就有点冷,“那一大家子人里哪个跟我有血缘关系?你哥嫂还有侄子侄女都在西北,而你又在东南的宜阳,他们就是全死了我都不在乎。”
    爱情幻灭后,又彻底看清了丈夫的为人,她早已对那一大家子人心灰意冷了,更不想为小妾还有庶子女们的互掐断官司,就让老太婆和自私自利的男人烦恼去,她不侍候了。
    常曦看着这样的魏氏,倒有几分熟悉,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的母亲,最后悄然叹息一声,握了握魏氏的手,给她一点温暖。
    魏氏因此而心喜若狂,觉得这一趟前来再辛苦都是值得的,一双儿女都不在她膝下长大,儿子飞得太高太远她抓不住,那能抓住的就是女儿的这点温情。
    到了常曦的住处,看到这不如侯府华丽和宽敞的宅子,她更是心酸的抑止不住地哭了出来,一遍遍地说着,“我儿受苦了……”
    直把常曦哭得烦了,干脆地宣布,“宅子都备好了,就等你来,明儿我们就搬。”
    确实因为魏氏要来的缘故,常曦在宜阳城置办了三进大宅,魏光南自告奋勇替她布置宅子,只不过是等着魏氏来再搬而已。
    乔迁之宴办得很是隆重喜庆,宜阳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恭贺了,而魏氏本身又是当朝侯夫人,花花轿子就更有人愿意抬了。
    而解老夫人容氏携着孙儿媳妇柏氏前来庆贺,给足了常曦面子,做为曾经的次辅夫人,她与魏氏是相识的,只是相交不深罢了,如今再见,自是颇有话说。
    魏氏对于常曦曾为解家典妻一事还有些耿耿于怀,不过容氏是交际高手,几句话就让魏氏的神色和缓了过来,甚至逐渐热络。
    柏氏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祖母还有这一面,怪不得祖父到现在都如此尊重祖母,当年在京城为官时,祖母必定在背后帮了祖父不少。
    觑得常曦清闲下来,她凑过去道,“我还担心会吵起来呢,总算是虚惊一场。”她之前单独拜见过魏氏,可魏氏侯夫人的架子十足,她就不由得些发怵,哪知祖母一出马,瞬间就收服了魏氏,还是祖母厉害啊。
    常曦听得直发笑,魏氏在这里有人说话不寂寞就行了。
    她是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伴魏氏,要为了最坏的局面打算,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她向徐会长买来的船早在数月前就交付使用了,她直接把船交给张英达管理,暂时不做远洋贸易,而是专司从南洋往国内运粮食,与他一道的,还有司理,现在直接成了赵晋和常曦在海外的代理商了。
    这小子出海一趟回来,人晒黑了之余,心胸更为宽广了,出去见过天地后,那点子心事也跟着烟消云散了,他是这样跟常曦说的,“我要连阿发那一份也一块儿努力,不努力活成个人样,我将来无颜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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