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三角斑鬣狗在过去一年里自己也没少殷勤,只是做不到“这么”殷勤而已,大约觉得自己毕竟是老牌政客,有一个规模庞大的政治联盟需要统率,有一群风吹两边倒的中层成员需要拉拢,有一群实力不咋地八卦却很会说的底层成员需要震慑,只要情形允许,最好不要太掉面子。
    今时不同往日,她的招数都放在明面上了,如果也想得到自上而下的支持、吃上开团狩猎的红利的话,就在殷勤方面卷一卷吧。
    安澜猜测三角斑鬣狗是不会把面子放在地上跟着她来一起卷的,观察了几天也发现果然是这样,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有些斑鬣狗自己不肯卷,还可以让后辈出来卷。
    这天上午难得飘了几丝小雨,空气中透着一股久违的凉意,安澜照旧往黑鬃女王所在的树荫里走,去和待在那里的统治者联盟成员交际,才刚刚迈开脚步,迎面就撞见了一只眼神比吃了一吨生苦瓜还要苦涩的箭标。
    说真的,非常真,安澜差点当场笑出声。
    更好笑的是——当天两位小公主并没有像过去几天一样跑到空地边缘去和断尾联盟哭起来很大声的后代们打群架,而是选择了留在大树周围,折磨母亲和它的近臣。
    箭标自己没有选择繁衍后代,就是为了避免陷入带崽的困境,这会儿看到两只皮得一塌糊涂、地位还很高的王室幼崽,还得贡献出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部位让对方当跳台、当枕垫、当迷宫、当磨牙棒,只觉得脑袋突突突地疼,比被地主雄狮啃一口开个洞还要疼。
    安澜立刻决定休息一天,专门看它的笑话。
    现场还不是只有她一只雌兽在看笑话,本来在侧躺着休息的盟臣们都在光明正大或者暗戳戳地朝这个方向看,黑鬃女王似乎也饶有兴致,不仅不来解围,还怂恿幼崽揪箭标的尾巴。
    箭标估计从出生以来就没这么绝望过。
    它勉为其难、生无可恋地在大树底下坐了半个小时,完成了家长布置过来的指标,然后就毫不留恋地告退,先是缓慢地走了一段距离,等到走远之后,就像背后有狮子在追一样逃之夭夭,速度之快,甚至拉出了一串土黄色的尾气。
    安澜和黑鬃女王对视一眼,双双陷入了沉默。
    第一天,箭标又来了,还是坐了半个小时。
    第三天,箭标照来不误,表情里多了新的麻木。
    一天又一天过去,就连安澜这种政治动物都忍不住觉得有点同情了,这种同情连按捺都按捺不住,在箭标找她说八卦时就流露了一点出来。
    但她这边表现得热情了,箭标那边反而觉得浑身难受,于是说八卦的次数变少了,“一言不合”的次数变多了,让安澜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后脑勺。
    “好在”大迁徙终于过去,最艰难的时刻到来了。
    黑鬃女王给福利给得很大方,在越来越多的氏族成员因为找不到食物自然而然地向同类靠拢时朝着两个联盟都发出了指示狩猎的讯号,奇异的是,它对三角联盟示意时,指向的是箭标,而不是望眼欲穿的三角斑鬣狗。
    辛勤付出得到回报,箭标立刻顺着杆往上爬。
    但无论是它还是安澜,在试图聚拢更多氏族成员时都遇到了同样的困难——当长辈在场时,召集会很容易;当长辈不在场时,队员们就会变成游戏里的npc小人,戳一下才会动一下。
    而且,两边队伍的构成也大不相同。
    安澜有过一年给“坏女孩受害者”说情的经历,而且出身不显,傲慢程度相对较低,同她有着血脉关系的“亲戚”地位也都不高,交好者多是同级,因此在底层成员当中更有号召力。
    箭标出身很高,在安澜横空出世之前被誉为下一代中的一号人物,仅次于公主希波,后来也顺顺利利长成了各方面发展都很出挑的模样,从小交际的多是高层,因此在中层成员中更有号召力。
    光从开局来看,安澜不得不承认自己处于劣势。
    可是她非常清楚,今年带队的两只雌兽事实上都是第一次干这种指挥大团狩猎的活,氏族成员们信任的不是她们本身的能力,而是下达命令的女王,是随时跟在一边从旁指点、用名誉为后辈们背书的坏女孩和三角斑鬣狗。
    在这种局面当中,率先做出成绩的一方不但可以稳住现有的狩猎队成员,还可以扭转攻势,将对方一侧的追随者吸引到己方这边来。
    因此,她必须交出一份让人满意的答卷!
    安澜深吸一口气,一边从风带来的讯息中辨别着猎物所在的方位,一边根据坏女孩的动作判断自己行为的正确与否,以便随时做出调整。
    她身后跟着一十多只成年和亚成年斑鬣狗,其中有低头猛跑、不问错对的,也有始终抬着头、眼神游移的,但队伍等级较低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没有一头斑鬣狗敢明着违抗安澜的命令,跑在最后的队员和先头部队之间只拉了四、五十米。
    这支暂时还没有什么凝聚力的队伍勉强维持着阵型,一路奔向在旱季也不会干涸的水源。
    在那里,它们发现了合适的目标——
    一共三头非洲水牛从渐行渐远的牛群当中脱出,停留在水塘附近还泛着点绿意的草场上,悠闲地享受着在这个季节里显得殊为珍贵的食物。
    三头水牛对斑鬣狗大群来说并不算难度出格的猎物,即使调度不佳,硬拼数量也应该能至少杀死一头,可以说是抽到了一张好签。
    看到这种情况,安澜精神一振。
    她用低吼声示意队员们向两侧分开,自己则带着母亲和圆耳朵陡然加速,掠过侧翼,朝着猎物群的后方包抄,力求把它们和水源彻底隔离开,避免陷入围着水塘不知所措的最糟局面。
    而在她身后,狩猎队员们响应了指挥者的命令。
    这台由一十多头斑鬣狗组成的杀戮机器在吱嘎声中运转起来,向着猎物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第347章
    面对二十多头磨刀霍霍的斑鬣狗,非洲水牛的第一反应就是调头逃离,然而它们的速度没有想象的这么快,斑鬣狗的速度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慢,几个瞬息就来到了跟前。
    非洲水牛顺从本能做出了防御姿势,前蹄刨地,脑袋低下又迅速抬起,好像要把什么无形的对手挑飞至空中。在做出这套动作时,它们还不忘朝水塘缓慢退近,希望借助地形之利为后背加一道屏障。
    安澜就知道会这样。
    好在三头水牛发起反击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小分队跑到了后方,此时二话不说,冲着其中一头水牛张嘴就来了一口,恶狠狠地咬在了它的尾巴上。
    只要是牛,下意识会做出的反应就是“把大角对准敌人所在方向”,如果到处都有敌人,同伴的数量也足够,那么就摆出花冠阵型,尾巴朝内,脑袋朝外。
    处于当下这种情形之中,一旦摆出花冠阵型,就总有一头水牛需要面对着水塘,其他水牛不可能顶着它的屁股退进水里,自然就没法用这个招数摆脱掠食者了。
    狩猎计划的第一步很顺利。
    安澜接下来指挥氏族成员们进行跑动骚扰,最好显得迫切一点、鲁莽一点,必要时可以做做佯攻动作,但是不要真的傻到独自莽上去。
    有蹄动物虽然多是群居,也有首领统率族群,却很少能做到像肉食者那样的令行禁止、互相配合,更别说这里并没有需要拼死保护的幼崽在场了。
    果不其然,斑鬣狗群只是绕了一小会儿,三头水牛中最强壮的一头公牛就按捺不住进攻的冲动,仿佛斗牛冲向红布一样,朝着距离最近的一只斑鬣狗就冲了过来。
    它这一冲,花冠阵型瞬间粉碎。
    安澜、圆耳朵和母亲趁此机会对着猎物连连施压,其他氏族成员也从缺口处穿了进来,试图将脱离同伴的公牛彻底隔死在支援半径之外。
    然而非洲水牛毕竟还是能让前任女王都挂彩的危险猎物,只要还能冲起来,它们就不惧怕任何敌人,尤其是以追击而不是锁喉为主要进攻方式的敌人。
    来来回回七、八趟,斑鬣狗始终未能得手。
    安澜往坏女孩那里瞥了一眼,发现大前辈坐在猎场边上就跟老僧入定似的,眼睛都微微阖着,全然没有任何发表异议的意思、便知道到这里她做的都是正确的选择,原本就确信的态度更加坚定。
    既然非洲水牛要耗,那就陪它们耗——
    斑鬣狗最不缺的就是耐力和寻找食物的决心,比起猎物,它们还有尖牙利爪,在双方都体力不济时,谁会落入下风昭然若揭。
    再一次地,狩猎队听从了首领的指示。
    双方在水塘边上展开了激烈的阵地战,一直周旋到斑鬣狗的嘴角挂上了白色的风干唾液,周旋到水牛眼睛通红、行动的速度越来越慢,不得不开始思考究竟该用什么方式撤离此地。
    牛群是温情的,也是残忍的。
    安澜在北美做灰狼时就领教它们的果决:一旦陷入无法甩脱对手的境地,便选择将那些老弱病残和已经受伤的成员顶翻,协助大部队逃之夭夭。
    眼下谁先突围谁就掌握了主动权,在最后一次出击挑动大角之后,最强壮的公牛没有选择回身折返、弥补阵型,而是顺势冲向远方,向推土机一样把路上充当了阻挡物的斑鬣狗铲至一旁。另外两头非洲水牛也不是笨蛋,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看到这样的一字长蛇阵,安澜立刻下令让大部队围住落在最后的猎物,把今天到底能不能吃上饭的悬念扼杀在摇篮了,可她叫得及时,听音的成员们反应却不够及时,或者说不想去当挡路的一个,拖拖拉拉走了几步,硬是让这头水牛冲了出去。
    ……果然要闹到吃保底的地步!
    安澜心里有点窝火,但也知道此刻不是找麻烦的时候,于是把几个犯错的成员牢牢记下,带着多多少少流露出懊丧的大部队追了上去。
    斑鬣狗的奔跑姿态并不优美。
    但那些最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它们在跑动时总带着一种超然的从容,就像吃饭、喝水那么自然。哪怕已经跑出十数公里,都很难从外表判断它们到底有没有使出全力。
    事实上,斑鬣狗的确是长距离奔跑大师。
    它们的极限速度可以达到64公里时,并且能在最初的五公里中一直保持这个速度,直到发觉“长距离追击”快要变成“超长距离追击”为止;至于极限路程……保持匀速跑上三、四个钟头不成问题。
    非洲水牛在前面跑,斑鬣狗就在后面追。
    在跑出三公里时,安澜发出了“向前靠”的指令。
    大部队这回反应还算敏捷,迅速收缩起来,那些亚成年和老弱在后方助阵,而狩猎能力较强的雌兽和雄兽则大举前压,均匀分散在三头水牛背后,一边奔跑,一边啸叫,无差别地制造着恐慌。
    高强度施压之下,水牛的逃亡阵型有所松散。
    安澜敏锐地察觉到了进攻时机,当即带着圆耳朵一起杀进了左侧露出的缝隙当中,张口咬向猎物的侧腹和后肢。因为距离太近,猎物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顿时被刮下来一大块血淋淋的皮肉。
    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样的叶子。
    世界上也没有两头一样的非洲野牛。
    不同个体的反应速度和心志强度必然存在差异,因此,在面对攻击时犹疑的时间和程度也会存在差异,时间长短并不重要,几秒当然更好,哪怕是零点几秒,对于经验丰富的追击者来说也够用了。
    那一瞬间的恍惚不仅让跑在最左侧的猎物落后了短短一截,也把那道原来就不小的缝隙变得更大,让更多斑鬣狗能够穿入其中,把它和同伴彻底隔离。
    安澜顺势把队伍一分为二,大部队留下来处理已经偏航的猎物,小分队继续前追,务必断绝虽然微小但确实存在着的回头救援的可能。
    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变得无比轻松。
    斑鬣狗大群追上了猎物,从背后撕咬着猎物的身体。圆耳朵扯断了猎物的尾巴,叼在口中耀武扬威;两名低位者将猎物的后腿抓得血迹斑斑;凑热闹、攒经验的亚成年们也没有闲着,人立起来做抱扑,把猎物饱满的屁股当作最好的抓板。
    非洲水牛勉强跑出了三公里,就再也跑不动了。
    但它还有倒地——既然猎物没有倒地,就不算进入了“分配食物”的流程,低位者们往往会抓紧这段时间拼命撕肉,即使占不到什么好位置、可能会被垂死反击也无所畏惧,直到被高位者赶开为止。
    因为是初次带队,安澜表现得相当宽容。
    只要不到她站着的地方来撒野,她都可以当作视而不见,但要靠得太近,做出了明显不敬的行为,那对不起,别吃饭了,先挨顿打清醒清醒再说。
    从头到尾她只给坏女孩让了半个身位。
    几只争抢厉害的低位者被咬的哀叫连连,有的耳朵开了花,有的脖子上挂着血,再也不敢轻视新领队的正当要求,夹着尾巴缩向了更难撕到肉的位置。
    等到去追击那另外两头牛的小分队返回时,这头非洲水牛的血都快被放干了,没赶上“餐前小食”的氏族成员虽然有点懊恼,但也知道这种角色都是轮流的,便把怨气发泄在了猎物身上,将它从侧面拽倒在地。
    “咚”。
    沉闷的一声响。
    这一声响代表着猎物的彻底丧失反抗能力,也标志着狩猎阶段到此结束,分配食物的阶段正式开始,按照社群等级进食的规则即可适用。
    安澜和坏女孩一左一右,直接把还想过来分一杯羹的低位者扫走一片,自己占据了最好的部位。圆耳朵和母亲作为此地地位次高的成员,也开始大快朵颐,随后才轮到其他成员。
    但这份想吃多少吃多少的喜悦没能持续多久——
    约莫才吞下三、四口肉,黑鬃女王就带着盟臣赶到了现场,同时赶来的还有笨笨、留在巢区的零散母兽以及就在边上活动的极少数游荡者。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了胡狼。
    斑鬣狗虽然名字里带着“狗”,却和人类熟知的“狗”没有太大关系,而胡狼作为犬科犬属的动物,在血缘上就亲近多了,只是长了一张看起来像狐狸的脸。
    这种动物被爱好者们戏称为草原上的“战地记者”,因为它们总会出现在各种纪录片的狩猎镜头当中,被蹭饭的“受害者”可以列出长长一张名单。
    比起胡狼,她觉得那头花豹都更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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