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动作”也确实来了。
    事情发生在深夏时节的一个傍晚。
    为了应对今年比往年都要热的夏季,谷地狼群一改从前白天可以晚上也可以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可以的狩猎习惯,把大多数出猎该到了黄昏时分和凌晨时分。
    因为前天和昨天都没有找到食物,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尽早出发,往鹿群可能经过的草甸去搜索痕迹。
    谷地狼群的狩猎一贯是母狼王带队的,可直到太阳西沉,它仍然没有站起来带领狼群往猎场走,好像完全忘了有这回事一样。
    起先只是安澜在偷偷地往那看,后来几乎所有灰狼都在偷看,一边偷看一边还发出近似疑惑的咕噜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阿尔法狼仍然躺在地上,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它的耳朵竖得笔挺,眼睛注视着远方的树林,好像那里隐藏着什么从古至今一路流传下来的无法被忽视的奥秘,与之相比,其他事物都失去了吸引力。
    灰狼们顺着阿尔法狼的目光看去。
    太阳缓慢地朝着地平线降落 。
    落日的余晖把大地和树林齐齐染成红色,又在树叶边上镶嵌上了一缕金边,使它们看起来不像自然的产物,而像是该被放在某个博物馆里供游客参观的精巧摆件。
    在这一轮落日底下,无论是山脉还是树林还是草甸都成了一个小小的平面,而在这些平面上聚集起来的狼群和星星点点的墨迹没什么两样。
    安澜暂且压下了心里的困惑。
    无论欣赏多少次,她总能被大自然的雄奇壮阔所捕获。
    在她和母狼王中间站着三只小狼,把眼睛瞪得滚圆,它们已经很大了,但心智还不成熟,行为动作间经常流露出幼崽的姿态。
    这三只小狼当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看着落日。
    不过在这壮丽的下沉中,有一种宏大的东西攫住了它们的目光,让它们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也没有嗥叫,直到天光完全暗淡,夜幕从另一侧被拉起。
    群山不说话,只是旁观。
    它们聆听着狼的呼号,将属于不同生灵的故事折叠好,藏到树林间,盖到土层下,在灰狼还未到来时就是这样,在一代又一代灰狼化为尘埃后亦会如此。
    直到这时,母狼王仍然没有动弹。
    糯糯可能是感觉到肚子饿了,这只小母狼从小就被安澜宠得厉害,为了把身体养好,吃得东西也很多,身上褐色的毛发看起来极为干净,好像一块完美的巧克力蛋糕。
    另外两个男孩子特别爱玩,浑身上下滚得脏兮兮的,看到妹妹往她这里走,便也跟着往这里挤,边挤边垂下尾巴,背起耳朵,半人立起来想要舔舐她的吻部。
    三只小狼一起撒娇说饿了。
    这谁顶得住啊。
    安澜不得不再次看向母狼王,希望阿尔法狼能站起来带领狼群去到驯鹿出没的地方狩猎,不要把这太阳刚落下的大好时间浪费掉。
    可是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母狼王就是不动。
    它就像一座真正的雕塑那样,对狼群的骚动充耳不闻,到后来甚至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因为过度消耗体力正在假寐。
    没有办法了。
    在那一刻,安澜什么都没想。
    本着不能让小孩子饿着的念头,大概也有点觉得母狼王可能是真的很累了需要休养的想法,她第一个从趴卧状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就要开始往远处走。
    几乎在刚迈动脚步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她刚才传递了一个信号。
    并且是一个不容错认的信号。
    安澜立刻扭头去看母狼王,阿尔法狼只是睁开了眼睛,沉静地注视着她,但仍然没有动弹,没有起身,没有龇牙咧嘴,也没有嗥叫。
    边上的公狼王从喉咙里发出滚雷般的咆哮声。
    听到这声咆哮,刚才还在边上给自己梳毛的黑狼立刻站起身,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它的对立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它。
    黑狼同样传递了一个信号。
    而且这非常肯定的是一个战斗信号。
    可是母狼王依旧没有动弹,在它的沉默之下,就连刚才还大受冒犯的公狼王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先是不可置信地连连低吼,背毛跟着高高炸起,几秒种后,它发现自己的举动没有改变任何事,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支持,立场就慢慢变得摇摆不定起来。
    到了这一步,其他灰狼也都明白了。
    在月光的照拂下,在星海的见证中,先是宽耳母狼,然后是小调皮,最后是兔子,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走到自己该走的位置,选择去尊重一位阿尔法狼的意愿,去尊重一位母亲的成全,也去尊重自己内心深处对下一任阿尔法狼的期许。
    当三头大狼都站定的时候,阿尔法才终于起身。
    这头统治谷地狼群长达五年的强大首领在多年以后第一次低下了它的头颅,放平了它的尾巴,谦逊又不失骄傲地走到宽耳母狼身后——那里甚至连二把手的位置都不是。
    安澜心中大震。
    她控制不住地转身去看。
    母狼王的眼神里还有几分不舍,几分落寞,但它行走时的脚步显得那么轻快,就好像终于下定决心卸下了某些重担,可以真正享受这个年龄、这个身份该享受的一切一样。
    它是狼群的母亲。
    这一点不会被任何事改变。
    作为伴侣的公狼王就没那么轻快了,它明白大势已去,却仍然心有不甘,在整个狼群聚集起来之后才闷声不吭地走到狩猎队伍中间,先是将兔子赶到三只幼崽所在之处,示意它留下来照看,然后又挤到黑狼前方。
    后者退了一步,没有选择在此时此刻和它杠上。
    但这已经足够了。
    谷地狼群的太阳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夏日傍晚落下,又有一轮新的太阳紧跟着升起。
    从这一刻开始,安澜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阿尔法狼。
    第161章 【含110000营养液加更】
    狼群在星夜出发。
    除了被留下看守幼崽的兔子,剩下六头大狼一次性出动,它们向西北侧奔跑,目标是往往会吸引很多驯鹿和马鹿的夏季猎场。
    谷地狼群已经很久没有挑战巨型猎物了。
    松树场狼群离开时带走了十字鼻母狼,然后是胖胖和胆小鬼的先后出走,目前狼群里只剩下三头公狼,四头母狼和三只小狼,碰到小的野牛群还好,要是碰到大的那个,估计不仅杀不了牛,还得被牛反过来追着跑。
    所以它们的策略很稳健。
    有鹿吃就吃鹿,没鹿吃往山上走一点还能去捉羊,实在不行还可以杀杀小型猎物,坚持一下,鲑鱼季就要到了。
    反正夏季和秋季还有野果吃。
    有些狼群在果实成熟的时节甚至可以做到食谱中超过50%都是浆果,肉从主食降为辅食,不得不说,狼真的是很有适应力的动物。
    谷地狼群在树林边缘停顿了一会儿。
    安澜本想超过速度最快的小调皮上去指引狼群,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动作,几秒钟后,莫莉妈妈超了上去,像往常一样跑在了狼群的首位。
    母狼王放开了交配权,放下了管理权,却没有因此停止用狩猎经验指引它的孩子,这一举动不仅能大大提升狼群的狩猎效率,也能给它自己带来便利。
    夜色把草甸映成了海。
    奔跑,奔跑,不断地奔跑,无需思考的重复动作给了安澜很多时间去复盘今天发生的一切,越想越觉得前景像被蒙在一层雾里那样,无论怎么看都看不清。
    数分钟后,狼群在狭角发现了一头马鹿。
    凭借长时间以来的狩猎默契,六头大狼有序地散开,从不同方向包围向这头马鹿,并成功地在下坡处截住了它,完成了一次击杀。
    这场狩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是它发生的时间点比较特殊。
    一些灰狼在进食前没有意识到阿尔法狼已经改变了,直接上前去撕咬肉块,直到宽耳母狼忽然停住动作,它们才纷纷停下,多少有些无措地相互对着眼神。
    说来好笑,在宽耳母狼看向安澜之前,她自己都没想到不同阿尔法狼可能会对进食顺序有不同看法这回事。
    除了针对欧米伽狼,第一任公狼王从来没有在饭桌上给普通成员做过规矩,母狼王成为首领之后延续了这个传统,现在安澜当然也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所有家庭成员可能都想不到,它们的阿尔法狼嘴里吃着鹿肉,心里却正在为刚才狩猎时的糟糕表现而感到后悔呢。
    整场狩猎中她都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想想,但凡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其他灰狼就有可能因此受伤,猎物也有可能因此逃脱,从而使狼崽没有东西吃。
    换作平时肯定已经有成员要表达不满了。
    不过今天大家其实都有点自顾自地在走神,因为都在走神,所以都没发现其他成员的异样。
    权力更迭是狼群中能发生的最大的事。
    对那些有志于在繁殖季节争夺交配权的个体来说,老首领退位,新首领上位,权力结构完全改变,一切都要重新洗牌,它们也要调整策略,做出新的反应。
    单说群中的母狼。
    宽耳没心思吗?
    似乎也不是这样。
    早在安澜还是一头欧米伽狼的时候,宽耳母狼就表现出过对交配权的渴望,也屡次因为这一渴望和母狼王与十字鼻母狼作对。
    后来安澜在几次战斗中展现了自己的战斗力,也表现出了在狼群中的威望,宽耳母狼或许觉得自己胜算不大,这才慢慢的熄了这个心思。
    与其说是熄灭,不如说是蛰伏。
    宽耳母狼还没有雄性盟友。
    如果权力交接时它独自站出来表达不满、挑战权威,可能会面对母狼王、安澜和黑狼的三重打击,绝对是不明智的选择。
    可距离繁殖季节还有很长时间。
    假如在那之前领地里出现一头雄性外来客,没有被及时驱逐出去,并且能成功看对眼,它就有很大可能会发起挑战,寻求交配权。
    这是宽耳母狼的情况。
    那么,小调皮又有没有心思呢?
    安澜认为它肯定是有的。
    这头母狼也三岁多了,因为从小到大表现得强势,狩猎技巧和战斗能力也过得去,在家族中的地位绝对不低。
    今年胖胖和胆小鬼都离开了,它却没有离开,说不定就是察觉到母亲力不从心,想要赌一赌成功上位的机会。
    科学家们曾经观察过许多狼群,在阿尔法狼因为年老让出了交配权后,同性别的高等成员就会相互竞争,引发打斗和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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