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讲,晚上讲,睡觉都拉着不让走。因为睡眠频率搭不上,安澜还差点在睡觉时跟莫阿娜的鲸群撞在一起。
    鲑鱼洄游季彻底结束的时候,两个家族又要各奔东西。
    直到那时莫阿娜才说出了一个憋了七天的事实:小伙伴身上黄不溜秋,看着脏兮兮的,实在是丑毙了。
    安澜:“……”
    她也不想的啊!
    北极冷成那个样子,随便哪条虎鲸过去都会因为皮肤新陈代谢降低冻出一层黄色和绿色的硅藻壳子的吧,没有浑身挂满绿油油的东西回来已经是很爱干净了好吗!
    安澜当狮子的时候是头漂亮狮子,当老虎的时候是头漂亮老虎,当虎鲸肯定也是漂亮虎鲸,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竟然嫌弃她身上脏兮兮,简直就是对自信心的毁灭打击。
    这天晚上她就游到家里去和外婆告状,维多利亚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得出结论:
    确实挺黄。
    敢在外孙女爆炸之前,祖母鲸又加了一句:
    大家都挺黄。
    因为去极地旅游过,今年虎鲸身上的壳子格外厚实,这种硅藻靠摩擦是擦不干净的,必须要去温暖海域靠温度增强皮肤新陈代谢、让它自己脱落,才会恢复到原来那种白色。
    但是在去过北极之后,祖母鲸认为它得好好考虑一下迁徙路线,或许可以把整条线路往北移动,这样就不必去到赤道那么远的地方。
    夏天到北极,冬天在加州或者墨西哥沿岸,温度也够,食物也够,岂不是两全其美。
    老雌鲸的想法得到了大部分家庭成员的赞同。
    一旦感受过极地的丰饶,就没人会反对把极地放在迁徙路线上,要不是冬天会结冰,大家甚至都想长住在独角鲸的栖息地里。
    全家只有安澜没发表言论。
    她倒不是想去赤道,只是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长辈们在北极能过得这么开心,要是到了南极,它们一定会更开心的吧?
    下次出去时要不要带上全家人呢?
    现在看来旅游习惯好像是可以培养的嘛!
    第93章
    安澜认真做了一下旅游计划。
    要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如果真要带上全家老小的话,每年一趟肯定是不现实的。一直改变环境多少会有点影响,再加上还要紧赶慢赶回来见莫阿娜,频率太高了身体都吃不消。
    那么就五年一次?
    可是那样的话,也许后期会有一些长辈因为年龄原因没法出去见见不同的风景了。
    折中一下,三年一趟吧。
    安澜愉快地做了决定。
    所以第二年维多利亚家族照抄了上一年的日程表,仍然是早早就开始北上。大虎鲸们把路线记得一清二楚,能碰到过客鲸群最好,碰不到也有办法自己去往目的地。
    这一路本应该是非常顺利的。
    如果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的话。
    那天维多利亚家族正在阿留申群岛附近海域捕猎,为了不惊动髯海豹群,虎鲸们都保持着沉默,只是闷头往前游,预备从三个方向封死髯海豹的逃跑路线。
    就在合围慢慢形成,只差开展压迫进攻时,从遥远处忽然响起了一个古怪的鸣叫音。
    髯海豹悚然一惊,瞬间转身逃窜,游得无影无踪。
    捕猎失败,大虎鲸们却暂时没空去懊恼,因为就连它们都被这古怪的鸣叫给震住了。
    人类会在看到一些类人的东西时产生恐怖谷效应,觉得机器人或者娃娃很惊悚;此时此刻,安澜觉得自己在这个声音中也体会到了类似的惊悚成分。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对方是头虎鲸。
    无论是鸣叫频率还是发声方式,无一不在说明着声源的物种类别,但它最终发出来的不像是任何一头野生虎鲸会发出来的声音。
    这就好比人在精神状态失常时东拼西凑说出来的无意义词汇,或者是丧尸片里丧尸用人类声带做出来的吼叫。
    安澜有些毛骨悚然。
    边上的其他家庭成员也没比她好到哪去,从外婆到舅舅到侄女都在不安地晃动脑袋,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但它们没有一个往后退。
    事实上,莱顿甚至还往前游了一些,进入防御状态,准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把家人护在身后,发挥雄虎鲸的单兵作战能力。
    约莫三四分钟之后,这个声音的主人才出现在维多利亚鲸群面前。
    那是一头雄虎鲸。
    状态非常非常差的雄虎鲸。
    它看起来毫无方向感,似乎是完全迷路了,尾巴上小小地缺了一块,像被什么东西勾过,最严重的是背鳍,整个背鳍都软绵绵地倒塌在一旁,随着游动危险地摇晃着。
    安澜心里咯噔一下。
    她听到嘉玛惊讶地鸣叫着,维多利亚则显得更加不安,两头雌虎鲸都没见过背鳍弯成那个样子的同类。
    而且雄性原本背鳍就大,一塌下来更为醒目。对比莱顿那又高又直的大背鳍,这头虎鲸看着就让人心酸。
    到这里,安澜差不多已经明白它从何处来了。
    阿留申群岛西南侧是千岛群岛,再往西则是鄂霍次克海,俄罗斯人专用的鲸鱼放归基地。
    据她所知,早年间许多被非法捕捉的鲸鱼都会在这里接受野化训练,最有名的就是对“鲸鱼监狱”里虎鲸和白鲸的放归。
    从海洋馆回到自然,听起来是件大大好事,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总是面临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尤其是同伴问题。
    海洋太大了,家族又太多,不是每头虎鲸都能回到亲人的怀抱中;另外,一部分虎鲸习惯了人类的陪伴后,在被放归后反而有不良反应。
    虎鲸keiko是出演过电影的明星,因为电影关注度高,它最终得到了回归海洋的机会。人们在冰岛给它圈出来一块海域,做了围栏,让它可以自由进出。一段时间后,keiko成功和某个家族搭上线,跟着这群虎鲸离开了。
    故事到这里还是圆满的,可惜好景不长。
    keiko在离开后不久就因为想念人类回到海湾,它常常追逐船只,和过路的村民玩耍,甚至让他们骑在背上。
    发现这个情况后,动物保护机构下令禁止当地村民和keiko交流,以免影响它的野化进程。在那之后,这头虎鲸的身体状况渐渐变差,最后死于肺炎。
    同样的遗憾还发生在另一头虎鲸身上。
    虎鲸露娜并不是被放归的个体,而是因为走散留在了渔村边上。它把村民当做同伴,不仅会和他们玩耍,还学会了模仿发动机的声音。
    动物保护机构认为人类和虎鲸距离太近了,立刻下令禁止村民和它亲近。可是露娜在多次被拒绝交流后,因为太想念人类,追得太紧,忘记和船只保持安全距离,不幸被螺旋桨击中死亡。
    好的本意可能导致不好的结局。
    安澜做了15年虎鲸,现在她再回过头去思考这些故事,每每都会有新的感触。
    人类并不能理解鲸鱼。
    动物爱好者也好,环保主义者也好,专家也好,都只能用“常理”去推测动物,而不能理解它们真正拥有的情感和个性。
    有些虎鲸或许需要这种隔离来觉醒野性,但有些虎鲸的家族观念早已在圈养中被扭曲了,硬要“顺从天性”,强行扭转回来,最后反而造成悲剧。
    眼前这头大虎鲸又有没有这样的问题呢?
    当它孤身在海洋中穿梭、发出那样可怖的叫声时,是在呼唤记忆中的家庭,还是在呼唤人类?
    再往深一点想,它还记得自己的家庭长什么样吗?它是在幼年期被捉走,还是某些水族馆的繁育产物呢?
    安澜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非常痛心。
    雄虎鲸在维多利亚鲸群的注视下缓缓靠近,小心翼翼地喷着鼻息,目光在每个同类身上转过。与此同时,安澜也看到了它皮肤上的耙痕和创口。
    这种伤不可能是旧伤。
    从千岛群岛到阿拉斯加生活着许多虎鲸家族,大虎鲸肯定是去尝试加入,然后靠得太近了,遭到了对方的驱逐。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此庞大的体型,配上如此不知所云的声音,连她听了都觉得像怪物,其他虎鲸家族肯定也会觉得恐怖。
    再说本来也只有居留鲸被记录过收留外来虎鲸,还得是语言相通的那种,这一带的过客鲸肯定不想搭理它。
    维多利亚也不想搭理它。
    在祖母鲸的指示下,整个鲸群快速朝右侧下潜,发出了一个明显的社交回避信号——
    完全没有被接收到。
    流浪虎鲸出自水族馆,它根本不懂野外虎鲸的社交礼节,又想跟上,又害怕被攻击,于是远远地坠在后面,不停地发出哀鸣。
    所有人都知道它在哭泣,但没人听得懂它在哭什么。
    世上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
    安澜熬了半天,实在熬不住,还是和外婆打了声招呼,往后游去查看雄虎鲸的情况。
    结果她一过去,对方就高兴得一边点头一边连声鸣叫,那效果不亚于一头丧尸在她耳边“啊啊啊”或者“嗷嗷嗷”。
    语言啊语言。
    无计可施,安澜只能游一段路回头看看,再游一段路回头看看,用行动示意大虎鲸跟上。
    维多利亚表现冷淡,没有家族支撑,她不可能独自养活对方,好在它流浪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饿死,应该只是有社交需求,不是有进食需求。
    交流是她的强项。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安澜试图分析出流浪虎鲸的语言,那比分析过客鲸的语言要容易得多,因为对方翻来覆去只有几个音节。
    她模仿过其中的几个音节。
    当她这么做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这头大虎鲸浑身一震,像收到神秘讯号一样,先是朝右侧做了一个侧身击水,然后又朝左侧做了一个,接着笔直向上火箭出水,最后游过来在她面前张开嘴巴、点了点头。
    它这是在……表演?
    安澜有点懵了。
    不仅她发懵,连一直在观望的家人都有点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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