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心头一顿,说到气味,他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一个人来……
    *
    此时,裕王已经在?逃亡的路上。
    他吸食五石散,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他和赵泽性情很像,爱玩好奇心又重,喜欢游山玩水、尝试新鲜事物。
    以前,他对自己?这个性情单纯热情的侄子,是?真心喜爱的。
    他觉得赵泽不?像皇室的其?他人那样整天疑神疑鬼、只会玩弄权术,赵泽有什么就说什么,笑是?真笑,生气是?真生气,直率又宽容,很好相处,是?梁城赵姓里难得的一个能够交心、能够讲真话的鲜活人。
    要不?是?迫不?得已,他是?不?想害赵泽的。
    但……
    一步错,步步错。
    两年前,他代表方朝皇室出使辛国,当地会汉语的辛国大臣接待了他。
    待两人关系有点亲近后,那辛国大臣拿出一颗红色药丸,告诉他这就是?方国古方,百年前名士中十分流行的“五石散”。虽然这原本是?方国的传统神药,但在?方国国内已经失传,反而是?辛国还?留有翻译过的配方。这回见他是?贵客,专门?拿来招待他。
    裕王本就是?个玩心重的人,也听闻过五石散的大名,不?过他对其?只有非常浅层的了解,并不?十分精通其?药性。
    当时他得知失传多年的五石散现在?竟然还?存在?,十分惊喜,心想以前的贵族都用,他大小是?个王爷,试一试有什么要紧?
    很快,服用过后,裕王果?然感到精神大振,非但有了神仙一样的感觉,连外表都如同传闻一样,变得红润有光泽、肤质细腻,比他真实的年龄更为年轻。
    那时裕王还?觉得可惜——
    这么好的药物,怎么国内反而失传了,倒是?辛国人拿来给?他用?
    于是?,裕王便开始私下与辛国交换五石散。
    起先,他只是?用钱财交换。
    他是?个王爷,受朝廷供养,方朝商业繁荣十分富裕,他有的是?钱。
    但后来,辛国开始索要情报。
    这个时候,裕王已经习惯服用五石散,一旦停药他就会觉得毫无精神,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断不?了了。
    裕王方知自己?陷得太深,可为时已晚。
    原本方安宗在?世时,方朝年年都给?辛国上贡,两国相安无事,辛国也只是?讨讨情报。
    可是?方安宗骤然离世,显然不?在?所有人的预期之?内。
    新帝赵泽这个人,没?有接受过正统皇帝的训练,过于不?按常理出牌,行为难以预料。
    尽管他目前还?没?有表现出明显对辛国的敌意,但他登基才?不?过一年,竟然就开始重用伐辛将领萧斩石之?子萧寻初!
    大约半月之?前,辛国那边突然断了药,无论是?钱还?是?情报,裕王都再也换不?来五石散。
    直到辛国的线人送来消息,裕王才?明白对方的意图。
    他们?对赵泽的行为深感不?安,想要铲除这个隐患,扶持一个傀儡皇帝来控制方国。
    而这个人选,还?有谁比既是?皇室,又深陷五石散之?瘾无法自拔的他这个裕王更好?
    这定然不?是?一时之?功,或许需要十年的布局才?能完成?。
    但在?正式推他上位之?前,辛国向他要了一封“投名状”,那就是?哪怕他戒掉五石散,仍可以让人彻底拿捏他的铁证。
    裕王按照辛国线人的要求,写下了那封辛文信,并在?最后摁下了自己?的指印。
    然后,他照约定去指定地点交付信件。
    裕王的辛国语是?开始服用五石散后才?开始学的,水平不?佳,且他与辛国之?间的关系并不?平等,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线人的脸。
    那天他听到墙后传来流利的辛国语,在?梁城,会这种语言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他没?怎么多想,就将信交给?了对方。
    裕王本以为事情万无一失。
    直到乐坊案发第二天,辛国那边主?动联系他,裕王才?知道,昨天晚上出现意外,线人并没?有及时拿到他的投名状,昨晚与他对话的是?一个北地十二州来的小乐女,而他竟然将这么一封致命的信交给?了一个凑巧路过、凑巧会说辛国语的普通乐女!
    而那个乐女,不?等辛国的线人对她?下手夺信,就在?当晚被齐宣正所杀,尸体连信带人被直接送去了大理寺!
    裕王冷汗当时就浸了一身。
    他当机立断派人去大理寺偷信,可又失败。
    裕王想来想去,不?管信的内容有没?有暴露,他都会被辛国视作弃子,万一信的内容被赵泽知道,他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当下唯有逃了。
    所以他连行李都没?敢收拾,往包里塞了大把的银票,就骑了马往南方飞跑。
    可不?知为何,不?管他跑得多快,心头的阴霾仍如影随形与他相伴,就像早有人盯着他……
    *
    这个时候,大理寺内,赵泽一面派人去抓捕裕王,一面在?与众人讨论究竟谁是?本该收到这封信的线人、春月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谢知秋道:“我原本怀疑过乐女春月是?否就是?辛国线人,但很快打消了念头。
    “一来,她?身份受限过于厉害,唯一的亲人妹妹又在?她?身边,我想不?到辛国有什么手段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忍受身为乐女这么大的痛苦,去为辛国提供情报。
    “二来,如果?她?是?线人,真要接头,想来不?会选在?表演那天这么紧急的时候。除非齐公子是?她?的另一个接头对象……不?过这样一来,我想她?应该不?会被齐公子‘误杀’了。
    “后来我调查过春月平时的行动轨迹,以及房中的物品,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也没?有她?与辛国有联络的痕迹。
    “所以,她?会拿到这封信,我倾向于这是?凑巧。因为她?会辛国语,被对方误认成?了辛国线人。”
    谢知秋顿了顿,又往后说——
    “不?过,从种种迹象来考虑,那天她?特别卖力地表演,还?对齐公子投怀送抱,应该是?真的。”
    赵泽一愣,问:“萧爱卿不?是?认为她?并非水性杨花的女子吗?既然如此,她?为何要这么做?”
    谢知秋转过头,问桃枝道:“桃枝,那天你?说其?实乐坊里的女子都知道齐公子的身份时,你?是?怎么描述他来着,再说一遍。”
    桃枝一愣,乖乖地回答:“齐公子是?贤相齐慕先之?子,是?当下风头正盛的齐氏门?下三?君子之?首,当年他还?为了安定圣心,主?动放弃状元,品行十分高尚。
    “在?乐坊的客人里,他既年轻又英俊,出手大方,口碑很好……”
    谢知秋颔首。
    她?说:“在?表演之?前,春月曾对她?妹妹说,她?知道了一个大秘密,事关天下兴亡、方国安危,必须要告诉君主?。要是?顺利的话,不?但能保住君主?的性命,说不?定,以皇上的仁德,还?能帮她?与坊中姐妹脱籍从良。”
    慢慢地,她?看向齐宣正。
    齐宣正脸上毫无血色,看上去如坐针毡。
    谢知秋用沉静的眸子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道:“齐公子是?春月在?乐坊里能接触到的名声最好、官位最大的客人。
    “所以,她?判断将这封信交给?齐公子,能最快将事实传达给?圣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随着谢知秋的推测, 整件案子的全貌逐渐在众人眼前铺开。
    那天晚上,乐女春月由于会说辛国语,被?墙外之人误以为是接头的人, 于是她意外抢在真正的辛国线人之前, 与裕王说上了话,非但得知这么一桩事关国君命运的大?事, 还拿到了关键的证据。
    春月是个命途多舛的女子, 身陷泥底, 亦无多少机会掌握学识,但她仍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尽快告诉有能力做更?多事的人, 好让对方通知圣上。
    她选了梁城素有名望的贵公子, 齐宣正。
    她通过卖力演奏乐器、表演歌舞,引起对方的注意,获得与齐宣正独处的机会。她本?想趁这个时机将干系重大?的密信交给他, 以为齐宣正会好好听她说话。
    然而齐宣正满脑子只?有酒色,哪怕春月说她有正事要讲,齐宣正也?全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只?想欢愉享乐,反而因为春月的拒绝而恼羞成怒,觉得区区一个乐女, 被?他挑来,竟然还敢抵抗, 实在不识好歹。
    一来一往, 两?人发生肢体冲突。
    春月为了阻止齐宣正的行为, 往他头上砸了花瓶。
    而齐宣正的反应则更?为过激,用烛台捅了春月数次, 最后头上最重的一下,导致春月死亡。
    春月怀中这封信,最终没?能由她亲手交出去。
    若不是桃枝当晚不顾自己会受惩罚,大?闹乐坊,将这桩事闹大?,将春月的尸首及时送到了大?理?寺,说不定此?事就会彻底掩埋在无数普通的乐女死亡、失踪案件之中,无人问津。
    若不是“萧寻初”坚持调查,且“他”没?有放过一个乐女怀揣一封空白信这个看似与凶杀无关的线索,并未将之想当然当作乐女与外人来往的情书,而且“他”家中凑巧有从军背景,知道密信的破解方法?,还懂一点辛文,那么这件事,极有可能因为齐家不想节外生枝而草草结案了事,裕王与辛国之间的勾结,将第二次被?阴差阳错地掩藏。
    赵泽想到这里,越想,脸色越是苍白。
    他与裕王叔侄关系非常亲密,两?人经常单独相处,裕王甚至是少有的知道他会微服私访的人,两?人还会在民间同游。
    要是真的哪个环节出了一点点问题,要是“萧寻初”中途放弃没?有深究,真让幕后黑手与辛国在一起布线数月、数年,他会不会哪天就突然毫无征兆地被?人杀了,自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关键在于,齐宣正直到最后都?还在试图说谎,想将这件事情压下来,殊不知他差一点,就害了他这个皇帝的性命!
    此?时,赵泽看齐宣正的眼神,已?没?了半点以往的情谊偏袒,只?余下迁怒和谴责。
    甚至于对齐慕先,他好像也?感觉不到以前的信任和敬重了。
    谁知恰在此?时,却见齐慕先忽然暴起!
    他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扯起齐宣正的领子,就狠狠甩了两?个耳光!
    “逆子!逆子啊!真是家门不幸,老夫怎么会生了你这样一个孽畜!”
    随着清脆的啪啪两?声巨响,齐宣正白皙的脸顿时发红。
    “爹?”
    齐宣正从没?被?父亲这样打过,整个人都?懵了,但没?等他回过神,马上脸上又迎来好几个巴掌。
    他趁着挨打的间隙茫然抬头,只?见齐慕先自己也?泪流满面,一副痛不欲生的神情。
    然而,饶是如此?,齐慕先的眼神却是无比冰冷,由于千里深的冰窟,望不见底。
    电光石火间,齐宣正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萧寻初主?动说起那封密信前,父亲也?要问他,那个乐女身上有没?有搜出过东西?
    为什么在此?之前,父亲要反复确认,那封信是不是空白的?
    其?实他先前就感觉到,父亲似乎知道很多他不清楚的事,他入狱后,父亲也?表现得异常忧心忡忡,好像特别不希望有人细查这桩案子。
    难不成,父亲他特别关注此?案,特意找理?由过来监审,并不仅仅是为了他吗?
    齐宣正还没?想明白,忽然,他竟看到眼前白光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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