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如今二十七岁, 与?这“萧寻初”年龄相?当。
    据说两人极谈得?来, 不但圣上经常邀萧寻初去垂拱殿聊天下棋、把玩奇器, 两人甚至会一同去宫外游玩。
    相?传圣上微服私访时,与?这萧寻初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两人的关系不似君臣,倒更像是普通朋友。
    相?比较于“萧寻初”现在已经十分惊人的升迁速度,“他”与?皇帝之间奇特坚固的友谊更是一笔无?形的财富,能给?“他”的未来带来无?数未知的好处。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萧寻初”居然还受到同平章事大人齐慕先?的照拂。
    “萧寻初”回到梁城数月以来,齐慕先?已经在许多场合毫不吝啬对这个年轻人的夸赞,“萧寻初”也多次受邀参加齐慕先?家中举办的宴席。有不少人都曾目睹,齐慕先?与?这“萧寻初”相?谈盛欢,甚至愉悦地轻拍“他”的后背、低头与?“他”交谈,二人宛如师徒一般。
    要?知道,这“萧寻初”可是名将萧斩石之子。
    坚定主和派的齐慕先?,如此关照一个武将的儿子,可是前所未有的。
    在这种情况下,朝中不少心思敏锐的人都已经开始关注这个“萧寻初”,猜测他许会前途无?量。
    与?此同时,由于“萧寻初”、秦皓,以及齐慕先?的亲生儿子齐宣正三人,乃是同一届科举出身的进士,且都排名靠前,如今又都经常出入宰相?齐慕先?府邸,与?齐慕先?关系亲厚,久而久之,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梁城百姓,都开始将这三人并列谈论。
    这三个人都十分年轻有为,且才学出众。
    自从“萧寻初”也开始出入齐府以后,世人将这三人同冠以“齐氏门下三君子”的雅称,俨然成了一体。
    *
    “谢妹妹。”
    朦胧之间,他看?到十二三岁的谢妹妹坐在谢家花园里。
    暖阳之下,小小的谢知秋浅裙曳地,手持书卷,正垂眸阅读,稚嫩的面颊神?情冷淡。
    这本?是有些?严肃的表情,但因为出现在一个年幼女孩脸上,非但不会让人心生排斥,反而有点莫名的可爱。
    秦皓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他年长她一岁多,现在约莫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他意识有点恍惚。
    不知为何,他与?谢妹妹应该不久前才见过,可他莫名感到眼前的场景十分令人怀念。
    秦皓熟练地拿出自己手中的册子,说:“这是这段日子书院先?生授课的内容概括,我帮你送来了。因为是我个人的笔记总结的,所以可能有一些?我自己的想法倾向。你要?是有哪里觉得?不清楚的,可以问?我。”
    花园中的那女孩从书卷中抬起头来,当她看?到来送书他时,素来淡漠的乌眸微微一亮,好似寂夜里忽然出现的一抹星光。
    小女孩站起身来,少有表情的脸上难得?显出三分别扭,好像是在为总麻烦他而感到不好意思。
    但她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手记,认真道谢道:“谢谢你,秦皓哥哥。”
    秦皓感到自己的血液流得?快了三分,情绪莫名高昂,这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浅笑,回答:“不用谢。我陪你一起看?吧,这样你若是有疑问?,我们?立即就可以讨论。”
    这女孩名叫谢知秋,秦谢两家世代相?交,所以,他从小就听过她的名字。
    谢家这些?年日益衰微,两家来往日益敷衍,他家与?谢知秋父母关系本?已没有那么亲密。
    但是,一年之前,他在白原书院偶然遇见当时正跟随名士甄奕学习的谢妹妹,从此便?对她那一笑难以忘怀。
    几个月前,由于谢妹妹年满十二,不再方便?住在全是男子的书院里,便?被?谢家接回家中,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书院中旁听学习。
    秦皓便?有了接近她的机会。
    他本?就比其他人更有出入谢府的理?由,如今,更可以凭借送课记经常来见她。
    整个书院的男学生,其实对谢知秋心怀好奇的人不在少数。但现在,只有他还可以见到她的面,还能与?她交谈。
    两人并肩坐在树下看?书。
    谢妹妹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到书卷上,她的目光随着字移动,专注而沉浸。
    忽然,谢妹妹浅浅皱起眉头,半天没有翻下一页。
    秦皓已将两页看?完。
    平常谢妹妹读书速度总比他快些?,不过这手记本?来就是他写的,内容他都知道,所以谢妹妹何时翻页都无?妨,两人看?书可以保持同步。
    他难得?见谢妹妹这么久不往下翻,便?侧头看?她,见到谢妹妹的表情,秦皓不由问?:“怎么了,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知秋一指他手记上的内容,道:“你这里提到这本?书,我没有看?过,但是你在手记中提及的这本?书里的观点,甚为精辟独到,我有点感兴趣。”
    秦皓说:“这书是先?生课上提及的,是前朝大儒所作。不过由于那位大儒有些?想法迥异于世人,甚至有悖于皇权,所以当朝书商不敢刊印,存卷甚少,在旧书市场上价值连城,亦鲜少流通。
    “现在白原书院的藏书阁中倒还有一本?,允许学生院内借阅,但是不准带出藏书阁。谢妹妹现在可能不能再出入书院了……但你如果想看?的话,我可以花一点时间,帮你抄回来。”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他觉得?谢妹妹的神?情,看?起来甚为哀伤。
    良久,谢妹妹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谢谢你。”
    她轻轻地说。
    “你平时给?我带课记已经波折,你马上就要?准备秋闱,怎能再像这样麻烦你。”
    秦皓想说他是乐意的,每回想到能来谢府见她,他都感到万分期待。
    可是他从教育中学到的男女之礼,让他说不出如此暧昧的话。
    于是,他只是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以世家之子的身份道:“将来,我若能如父母所期待的那样光耀门楣,必当集书万卷。这样的话,无?论你想要?看?什么书,我或许都能借给?你了。”
    ……
    光线照在眼皮上,有些?刺眼。
    秦皓动了动眼睑,睁开双眼。
    果然又是一场大梦。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梦见以前的事。
    这时,小厮敲门进来,看?到他还坐在床上,诧异道:“大人,你怎么还没起来?您今日不是与?齐大人有约,要?去齐府上品茶的吗?”
    “……这就去。”
    秦皓扶了下额头,略一凝神?,起床洗漱。
    *
    在前往齐府的路上,秦皓坐在马车上,沿途,他看?到不少小孩在路边放孔明灯。
    小小的灯往上升起,不少灯上还歪歪扭扭地写着“天鹤船”三个字。
    小孩子们?看?灯升起,围着打闹叫笑,好像还演着什么奇奇怪怪的戏码。
    秦皓眼见此景,思绪飘散。
    梁城如今时兴放天灯,哪怕不逢节庆祭奠,哪怕是大白天,仍旧有孩童以此玩乐。
    究其原因,毫无?疑问?是两个月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天鹤船”。
    那天,巨大的天灯从将军府里升起,后来,这盏天灯又被?送入宫中。
    天子得?到这盏巨大天灯后,十分喜爱,短短两个月间,已经在宫中升了数十次。
    皇室的喜爱向来是梁城流行?的风向标。
    皇帝对此灯表现出如此高涨的兴趣,而偏偏这天灯又真能将人带到天上,着实有趣醒目,不少人都议论纷纷。
    没多久,“天鹤船”之名就传遍梁城,甚至有外地人听闻梁城有这样的奇物,特意从远方赶来观看?。
    普通百姓没有机会亲身乘坐天鹤船,就常在城中放天灯,还在天灯上写上“天鹤船”的名字,以表明向往羡艳。
    由于此等?状况,“天鹤船”真正的制作者,亦在梁城名噪一时,引起轰动。
    然而,当秦皓第一次听说“天鹤船”制作者的名字时,在原地呆立半晌,久久回不过神?来。
    ——制作天鹤船的人,竟是早已名满天下的才女,原本?的谢家大小姐、如今的萧青天之妻,谢知秋。
    马车中,秦皓闭上眼,捏了捏鼻梁。
    直到此刻,他都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他原先?一直以为天鹤船一定是萧寻初的作品,毕竟萧寻初在白原书院时,就整天琢磨这些?事,这几乎是他的个人特征之一了。
    而现在,这情况是怎么回事?
    萧寻初当上状元,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而谢妹妹倒做起了天鹤船。
    这么说来,那天他在灯会上看?到谢妹妹坐在小孩子中间熟练地给?他们?做木雕,她可能也不是生活所迫习得?的能力?,而是真心爱好了?
    虽说夫妻彼此互相?影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谢妹妹本?来就是爱读书、对新鲜事物接受能力?强的人,和萧寻初成婚后会被?他的兴趣感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这两个人……简直像调了个魂似的。
    秦皓越想,越是心情微妙。
    一方面,谢妹妹成婚后居然被?萧寻初影响到这个份上,连萧寻初擅长的工匠之技,她都能使得?远超常人,可见两人婚后十分投契。
    秦皓只要?想到这里,就感到内心妒火难忍,理?智几乎要?被?丑陋的嫉妒之情吞噬。
    但另一方面,他又隐隐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
    仿佛真相?远不止于此。
    ……
    正当秦皓纠结间,马车不知不觉停在了齐府门前。
    这两年,秦皓去齐慕先?府上的次数颇多,已经十分熟路。
    他拜齐慕先?为师后,二人关系十分亲厚,有时甚至像是父子一般。
    与?齐慕先?见面打了个招呼后,秦皓去书房,替齐慕先?取他想要?的书。
    书房门开着,谁知,他一踏入门中,就看?到书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秦皓一愣。
    ——竟是“萧寻初”。
    那人静立在窗边,单手持卷,约莫是来看?书的。
    秦皓眼神?一晃,有一瞬间觉得?这画面好像有点眼熟,过去仿佛曾在哪里见过,眼前人也有点不像男人,更像是一个安静读书的女孩子。
    但他稍一凝神?,待视线沉淀下来,就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女孩子,面前人依旧是“萧寻初”。
    真是冤家路窄,说曹操曹操就到。
    秦皓在心里“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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