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真是好人家……知秋不是已经答应她祖母,明年春天无论如何都会定?下来吗?那等?到秋天,我们就可以再给满儿定?下来了。如此,你我也?算了却?两桩心事了。”
    知满躲在门外,听得心脏砰砰直跳。
    *
    这两天,祖母也?突然对她特别和蔼。
    这日,祖母特意将她叫去一起吃午饭。
    餐桌上,祖母亲自给她夹了菜,还伸出满是皱痕的手,给她理了理头发。
    “你现在还小,如果真定?了亲,总要再过个?三四年才能成婚。”
    祖母看着她,语气感慨。
    “想不到,比起你姐姐,现在倒是你可能会先定?下来。”
    “你小时候是有点皮,但大了也?好起来了,孝顺能干,是个?难得的贤惠姑娘了。”
    “你不要怪祖母以前对你严厉。其实我一直觉得,在与我有血缘的孩子?里,相比你爹和你姐姐,还是你最像我。”
    “只?是女孩子?啊,心太野,个?性太多,难免要碰钉子?的。”
    “我骂你,是怕你走弯了路,将来难过的事更多。”
    祖母拉着她的手,一点点给她传授人生经验:“女人出嫁头两年,难免要吃点苦头的。新媳妇没有地位,婆婆、妯娌,谁都能给你颜色看,但你要小心做人,能忍则忍,慢慢地,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这其中诀窍,就在一个?‘熬’字。
    “你看祖母当年,是机缘巧合才嫁进谢家的。
    “公?公?婆婆嫌我没怎么念过书,也?不大识字,对我远不如对你大伯婆,有时还笑话我。
    “你祖父另有心仪的女子?,对方?嫁人后,才在媒婆牵线之下,退而求其次选我,婚后对我不冷不热。
    “后来好不容易好转一些?,我刚生下你父亲,本以为?有了孩子?一切都会走上正轨,你祖父却?一病死了。我只?得一个?人带着孩子?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天天看人冷眼。
    “好在我从没气馁,无论是对公?公?婆婆、丈夫,还是丈夫的兄弟和他们的妻子?,我都和和气气,对长辈,我每天早起去请安、悉心照料他们起居;对平辈,我从不吵闹,他们骂我,我也?对他们笑,他们取笑我,我装作?不知道,还帮他们忙。
    “逐渐地,他们对我态度都软化下来。我的日子?也?好起来了。
    “后来你父亲长大,慢慢挣起这份家业,又娶了媳妇,我们便能搬出来。我也?不必再看人脸色,反倒能在家中做主,让媳妇听我说?话了。”
    说?到这里,祖母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眶竟有点红了。
    她擦了擦眼角,又对知满道:“满儿,祖母看你是个?好运气的姑娘,这安家人口简单、家底殷实,若你父亲真给你定?下来,你比起我当年,要好熬得多了。
    “你要知道惜福。当媳妇的时候日子?会苦一些?,但等?到孩子?长大,你就熬出头了。”
    知满呆呆的。
    祖母这么多年来,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这些?。
    知满有些?迷茫,傻乎乎地听着,等?祖母说?到动情处,她又云里雾里地点头。
    *
    知满原先还懵懵懂懂的,以前姐姐一直没定?亲,她便觉得自己?还早。
    可如今人人都这般态度、人人一副随时准备要祝福她的样子?,知满听得多了,也?恍惚地觉得,她的亲事或许真的要定?了。
    知满相信姐姐明年春天是会高中的,到时候,姐姐会回来娶走待在姐姐身体里的萧寻初。然后家中,就只?剩她一个?女儿了。
    按照爹娘的说?法,如果那安继荣真的不错,再等?到明年秋天,是不是就要给她定?下了?
    知满不由畅想到时的场景——
    媒婆会正式踏进家门,安继荣的父母会从昭城赶到梁城来,两边交换庚帖。
    等?她长到十五六岁,花轿就会停在家门口,她身着凤冠霞帔,爹娘送她出门,让她一路嫁到昭城去。
    有了这样的念头,安继荣再来谢家拜访的时候,知满看他的眼光,就和过去有点不同了。
    两人聊了会儿天,知满忽然脱口而出问:“安公?子?,你可有什么比较喜欢的动物吗?”
    “动物?”
    安继荣有些?不解。
    知满在屏风后羞红了脸。
    她轻轻扭着手绢,声?音则尽量平静:“嗯,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答也?没关系。”
    外头的小公?子?想了想,回答:“鹰吧。振翅翱翔,俯瞰万里,我喜欢这样的动物。”
    知满认真记下,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
    这日,知满做刺绣到深夜。
    她绣的是一只?鹰。
    知满的绣活是下过苦工的,这么多年来,她不知扎了多少次手、在绣品上染过多少次血,才将一手绣艺练得炉火纯青,水平远远胜过不喜女红的姐姐。
    这回,知满认真打了花样子?,一晚上就绣了不少。
    那鹰雄赳赳气昂昂的,眼神如炬,色泽鲜亮,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有细腻的纹路,栩栩如生。
    知满欣喜地看着这手帕上的鹰,想象着她将这块手帕赠给安继荣时,对方?会有的表情。
    安公?子?说?他喜欢贤淑的女子?,家里又做布匹生意,如果收到刺绣精美?的手帕的话,他应该会开心吧?
    不过,这鹰她做得太细,一晚两晚是做不完了。
    待夜深了,知满实在太困,打了个?哈欠,终于还是歇下。
    不知睡了多久,凌晨,半梦半醒之间,知满感觉有人在推她。
    她睁开眼,看到顶着姐姐脸的萧寻初。
    萧寻初道:“知满,你姐姐从城外回来了。”
    知满一喜,马上清醒过来:“真的?!那我过去。”
    “等?等?。”
    萧寻初拦住她。
    “谢知秋说?总跑来跑去太危险,你今晚不必过去了。不过,你第一次偷偷跟着我去月老祠的事,你还记得吗?”
    知满对萧寻初提起这个?有点意外,但还是点点头。
    萧寻初说?:“谢知秋问你,你明日能不能再重复一次?注意不要让谢府中的其他人发现。谢知秋说?,她有事想带你出去。”
    第四十章
    九月初五, 上午。
    安家少主暂歇的客栈后院,安继荣的小厮正在照顾少爷的马。
    他正投入着,忽然,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厮一回头, 却?见身后是一披发白衣的青年男子。
    这白衣青年生着一双桃花眼,目光却?锋冷异常。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在安家的卖身契, 要多少钱才能赎回来?”
    那小厮大?吃一惊, 抬头上下打量这人, 迟疑道:“您是……?”
    白衣男子未答,反而拿出几块碎银,放到小厮手里?。
    “他”道:“安家是艘摇摇欲坠的大?船, 你想必心里?也清楚。这船真?能不沉还好, 若是沉了,你作为家奴,不知道要被主人卖到何?处。
    “你不必管我是谁, 但?我有?几个问题需要你替我去问。这点银子是定金,你若照实?替我问出来,事成以后, 我会足额给?你银两赎身,护你顺利下船,如何??”
    那小厮惊魂未定。
    他看看男子, 又看看手中?的银钱,良久, 吞了口口水。
    *
    须臾, 小厮端着茶水回到客房。
    他将茶水放好, 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桌前的少爷。
    安继荣正在算账,他眉头锁得死紧, 手指飞动,手中?算盘啪啪作响。
    小厮观察着安继荣的表情,过了会儿,他清了清嗓子,试探地开了腔:“少爷,你先前让小佟快马加鞭赶回昭城,他现?在想来已经到了。”
    安继荣头也不抬,点了点脑袋。
    小厮又问:“少爷,我们当?真?要如此小心吗?安家的内情本就少有?人知道,昭城的铺面若只看表面,也没有?什么问题。谢家左不过是外地人,就算谢老爷真?派人去昭城查安家的情况,多半也只会匆匆看过,又能瞧出什么端倪?”
    “此言差矣。”
    安继荣道。
    “谢老爷虽说是谢家后裔,但?在商路上,几乎是白手起家。能在短短数十年间,在梁城这等群英荟萃之?地,以竞争激烈的字画文玩站稳脚跟,绝非等闲之?辈。”
    “虽说我先前用移花接木之?法,暂且稳住了资金流转,但?此策只是寅吃卯粮,一时之?计而已。普通人当?然难究内情,但?若是眼光毒辣的商人,难保不会看出什么。小佟提前回去安排遮掩,也是以防万一。”
    小厮又问:“可少爷,既然资金周转这么困难,那我们何?不省一点是一点?为什么还非要住这么好的客栈、养那么多匹马?那不是加大?压力吗?”
    “说得轻巧。”
    安继荣手中?的算盘停了下来,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当?生意场是什么桃花源吗?
    “正所谓鼓破乱人捶、墙倒众人推。
    “衣食住行皆是商人的门面,你以为人家为何?选我安家做生意?还不是因为认为我们是百年基业、家大?业大?,相比较于那些小商小户,我安家更稳定,更有?保障,更不容易垮掉!
    “若是我安家家底亏空的事暴露,你猜猜我们现?在交好的那些所谓世交好友,还会不会用过去的态度待我们?
    “一旦换掉华贵的车马,卖掉家中?的奴仆,人人都看出我们资金吃紧,你猜猜我们手上那些未结的款子,债主会不会一窝蜂赶来要账,生怕我们还不出钱?还有?那些欠我们钱款的人,会不会立即都咬死不还钱,好等我们撑不下去垮掉,账单一笔勾销?
    “商人都会控制现?金流,若是债主一口气全都上门,家底厚的尚且撑不住,更何?况我们现?在风雨飘摇?!”
    小厮听得背后一凉,喃喃道:“竟然如此凶险……”
    说到这里?,安继荣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恼道:“说到底,还是要怪我那个该死的爹!干什么不好,非要去赌!他是不是脑子不清醒,竟然数日之?内就将我家千万家产散尽,还敢借赌坊的高.利贷,将大?半铺子都抵进?去!”
    小厮静默,一时不知该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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