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杰心中冷笑,道:“反对。大人,如果公诉人有足够证据证明我们的委托人涉嫌卷入案子,请提出直接证据,而不应该针对已发生的事情,做所谓的妄加猜测。”
    谢愚点点头,正要开口,范小刀却喊道:“反对你的反对!我们是在分析这个案子的杀人动机,牛力,这个所谓的凶手,他是刚从大牢内刑满释放的流浪汉,这几日我们翻阅卷宗,牛力不过是个流浪汉,之所以入狱,是因为当街随地小便,被抓了号舍,本来是罚点钱,关押几日了事,谁料摇身一变,却又成了江洋大盗,我询问当时此案的经手人,才得知当初谭时飞开设了替牢的业务,这牛力收了一百两银子,替人做了一年牢,就这么一个人,刚刑满释放,一身伤病、手无缚鸡之力,加之又是残疾,又怎么可能打得过吕家护卫?”
    他从卷宗中取出了两份口供,“这两份口供,都是牛力所做,一个是投案当日所作,一个是开堂审理前所作,两份口供对比,有多处矛盾!”范小刀分别对比了两份口供,其中杀人经过、杀人凶器,还有受害人的数目、行凶地点,前后两次口供都不相同,“试问,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在犯下罪名之后,不肯逃走,三日之后又主动投案,口供前后不一,究竟为何?”
    “案发之后,吕家一个幸存的家丁吕二,前来报案,一口咬定,行凶之人,正是大江帮的段江流,而且对罪犯的描述,也与段江流吻合,可是三日后,也就是牛力认罪之后,忽然改了口供,牛力与段江流,相貌差距甚大,一个刚躲过一劫、亲眼见过真凶之人,又怎么能够认错?”范小刀提高了嗓门,大声分析道:“所以,我们认为,吕家小姐受凌,此案若是开堂,段江流必会遭受牢狱之灾,所以为了避免祸事,八月初三夜,段江流潜入吕家,杀死了吕家满门,他身为大江帮少主,又是江湖高手,有动机、有能力犯下这个案子!”
    谢愚道:“所以,案发之后,亲眼见到现场的家丁吕二,是关键证人,那么本官问你,那吕二现在何处,可否能出堂作证?”
    范小刀摇了摇头,“案结之后,据说吕二去扬州做生意了,我们派人去查,至今没有查到他的下落。他本是家丁,又没什么资产,忽然就得了一大笔钱,我们怀疑吕二受到段家收买,改了口供。”
    “反对公诉人做出没有证据的假设。”
    范小刀道:“我们只是依据事实,做出合理的假设。”
    谢愚道:“反对有效。”
    方堂竟道:“案发当夜,有多名目击证人证明,我们的委托人,在小秦淮喝酒,一直宿醉到次日清晨,根本没有出现在吕家!这是最直接且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范小刀道:“大人,我想对嫌疑人段江流问几个问题。”
    谢愚看了方堂竟一眼,点了点头,“可以。”
    范小刀来到段江流身前,道:“段江流,你来说一下,三年前的八月初三晚上,你做了什么事?”
    段江流瞥了范小刀一眼,缓缓道:“整个晚上,我都在家中看书。到了子时,我觉得无聊,于是到了小秦淮喝花酒,一直到次日清晨。”
    “那你知不知道,第二日,也就是八月初四,你要开堂受审?”
    “知道。”
    “那还有心情去小秦淮宿醉?”
    段江流道:“那是我的事!”
    范小刀又道,“看的什么书?”
    “《肉蒲团》。”
    “那本书是谁写的?”
    “李渔。”
    “哪一段?”
    “未央生与赛昆仑狼狈为奸,勾搭权老实的老婆艳芳,行云雨之事,里面花样繁多,我想试试,正是看到这一段,我心头性起,临时起意,才去小秦淮喝酒狎妓,不可以吗?”
    范小刀呵呵一笑,“三年前的事,记得到是挺清楚。”
    “我天生记性好。”
    范小刀就等他这句话,于是追问,“那你最近看书是什么时候?”
    “三日前。”
    “什么名字?”
    “《大侠萧金衍》。”
    “谁写的?”
    “不记得了。”
    “主角是谁?”
    “当然是萧金衍了。”
    范小刀又问,“那萧金衍与秦三观一战,到底谁赢了?”
    段江流绞尽脑汁,考虑一番,“不记得了。”
    范小刀冷笑道:“三年前看的书,你记得清清楚楚,三天前看的书,你却忘的一干二净,刚才你不是说你记性很好嘛?”
    “不,是那本书写得太烂了!”
    “反对!反对公诉人对我委托人问一些与此案无关的问题。”
    “反对有效。”
    范小刀接着又道,“那换个问题,你是几时看完肉蒲团,又是几时出门,到了小秦淮?”
    段江流当即回答道:“出门时,是亥时三刻,到小秦淮时,子时初,当天晚上在小秦淮留宿。”
    听到这段话,方堂竟、宋人杰面露犹豫之色,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提前提醒过了,若是差人问起来,就说不记得了,怎得段江流临时改口了?虽然,三年前的卷宗上的口供,他也是这番说辞,可是时隔三年,寻常人都不会记得这种细节。
    “步行还是骑马?”
    “步行。”
    范小刀又道:“你怎知道到小秦淮时是子时?”
    段江流想了想,道:“当夜,我去小秦淮时,在状元桥头,遇到了更夫,那更夫声音呱噪,我便将他打了一顿,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范小刀点了点头,“我的话问完了。”
    方堂竟道:“我们恳请传唤另外一名证人,也就是状元桥的更夫,可以证明我们的委托人,在案发之时,不在现场!”
    谢愚道:“准了。”
    不多时,一名更夫走上前,也不敢抬头,跪下便磕头,“草民刘五,是朱雀坊的更夫,参见青天大老爷!”
    在研判卷宗时,曾经提到了这名更夫,为段江流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范小刀对此早有准备,不过,目前还需静观其变。
    方堂竟指着段江流,问道:“刘五,你可认识眼前此人?”
    刘五看到段江流,目光露出怨恨之色,道:“化成灰我也认识!”他伸出手指,只见右手中指扭曲变形,道:“三年前,八月初三,我在状元桥一带打更,就是他嫌我太吵,我不过骂了他一句,他便暴怒,打了我一顿,将我手指掰断!”
    “可记得具体时辰?”
    “子时一刻!”
    方堂竟道:“大人,吕家灭门一案,发生在子时二刻,而段江流在这个时辰,正在小秦淮喝酒,有更夫,还有小秦淮的老鸨、姑娘作证,除非他会分身术,否则我们当事人不可能在这里杀人!我问完了!”
    众人一听,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一方咬定段江流是灭门案的真凶,另一方则咬定嫌犯在狎妓。
    双方说得都有理有据。
    围观的百姓,也都个个狄仁杰附体,在门外议论起来。
    “依我看,六扇门提出来的都是一些猜测,而那更夫和小秦淮的人,都证明了案发之时,疑犯不在现场,这一波,我站段江流。”
    “胡扯。在金陵,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到位了,做个伪证,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你怎么这么门清,莫非你干过?”
    大堂内。
    范小刀走了出来,他冲顾大春招了招手,顾大春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正是金陵城图,举了起来,范小刀指着地图道:“段江流说过,他从家中步行出发,直接去了小秦淮,这是金陵城图,诸位请看,段江流从段家去小秦淮,最近的路线,大约为五里,一刻钟时间,除非施展轻功,根本到不了小秦淮。我想,段江流去狎妓,应该不会用轻功过去的吧?”
    段江流闻言,大声道,“我欲`火中烧,施展轻功,又有何妨?”
    范小刀又道,“我们查过当夜的城防,鼓楼、大相国寺那夜戒严,禁止通行,从玄武坊到朱雀坊的状元桥,要从夫子庙那边绕路,至少要多走十里。”他取过一支笔,在地图上标记当夜段江流出现的路线图,“既然是欲`火中烧,着急去小秦淮,为何又中途去了朱雀坊,经过状元桥,绕了一个大圈?就算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也无法在一刻钟内,从段家绕夫子庙去状元桥,然后回到朱雀坊的小秦淮,所以我们认为,段江流的陈述,是在撒谎!”
    围观众人,纷纷点头。
    范小刀说的对,状元桥和小秦淮,完全在相反的方向上,段江流去小秦淮,为何舍近求远,饶了一个大圈?
    有人喊道,“如果更夫所说属实,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段江流根本不是从家里出发。如果是从吕家出发,要去小秦淮,刚好要经过状元桥!”
    “对啊!”
    “破案了!”
    范小刀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这位兄台怎么称呼,你很有当捕快的潜质!”
    那人洋洋自得,拱了拱手,“在下夏名洛克,字柯南!江户川人氏!”
    范小刀拱手回礼,又来到段江流身前,声色俱厉问:“段江流,我来问你,当夜吕家灭门一案,是不是你做的?”
    段江流果断回答:“不是!”
    方堂竟道:“时间过去那么久,我们当事人对时间记忆出现偏差,并不稀奇。可案发是在子时二刻,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事实,而这段时间,段江流一直在小秦淮,所以这种指证,并不成立!”
    范小刀早已料到,“好,接下来的一件事,我们便是要证明,吕家灭门惨案的发生时间,并非子时二刻,而是亥时二刻!”
    第306章 我怕人数有点少
    亥时二刻?
    一直以来,出现在卷宗上的记录,还有仵作的验尸报告,灭门案都是发生在子时二刻,可范小刀却提出,案发时间是亥时,整整往前提前了一个时辰。谢愚心中咯噔一声,若真是如此,对段江流最有利的不在场证明,将变得毫无用处。
    范小刀继续道:“这个案件发生在三年前,谭时飞掌管六扇门,那段时间,冤案频出,草菅人命之事屡见不鲜,卷宗中的一些记录,很多都是做过篡改或者候补进去的,而据我们调查,案发的真正时间,并非卷宗上记录的丁时二刻!”
    谢愚与谭时飞共事了两年,那两年中,谭时飞仗着谢芝华的关系,独断专行,根本不讲他这个外来的知府放在眼中,做事都是阳奉阴违,若说他篡改卷宗记录,是极有可能之事。
    若说这件事,范小刀、赵行还是帮了他的忙。
    不过,谢愚发现,就算是扳倒了谭时飞,他对六扇门依旧没有实际控制权,虽然谢愚与范赵二人,都是太子一派的人,但是权力这种东西,最招人嫉恨的就是你有我无,这才是他与两人之间矛盾愈演愈烈的根源。
    虽说这个案子,谢愚也心中存疑,可是拿了段鸿飞的银子,就得替人办事,办不成事,就得把银子退回去,可是银子已经花了,所以这件事必须办成,也正因为此,谢愚决定直接堵死他们的口。
    “空口无凭,若拿不出实际证据,这个案子就此作罢!”
    范小刀早有准备,他命人将卷宗搬了上来,道:“这个案子的卷宗上,所有的记录、口供、证据,案发时间都是子时二刻,子时三刻,吕二到衙门报案,当时当值的顾大春抵达吕家时是丑时二刻,根据尸斑、血迹凝结推断,案子发生在一个时辰前。”
    方堂竟道:“那你为何又凭空捏造出一个亥时二刻?”
    范小刀道:“看似天衣无缝,但是却忘记了有一点,仵作出具的验尸单,向来都是一式两份,其中,办案之时,归档一份,另一份由仵作保存。卷宗中,验尸单是由仵作和谭时飞签字,可是谭时飞当时并没有在现场,而捕快顾大春则清楚记得,他曾经签过一份验尸单,所以,我们查阅了三年前仵作的验尸单,找到了这么一份!”
    他从卷宗下方,抽出了一叠装订好的验尸单,翻到了其中一页。
    验尸单上,清楚的记载着死亡时间,正是亥时二刻,而签字之人,则是顾大春和仵作康武。
    范小刀又拿出卷宗中的那一份,比较之下,时间做了改动,签字之人也由顾大春变成了谭时飞,明眼人可见,这张验尸单是后来做了改动之后,重新归档的,谭时飞他们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仵作那边还会有一份存档。
    此言一出,段江流脸色大变,“根本没有的事,这是你们伪造的!”
    范小刀道:“这是三年前所有的验尸单,编号也是完整,中间有金陵府每年审查后的大印,我们就算想改,怕也没有那个能力。”
    方堂竟示意段江流不要开口,站出来问,“既然如此,为何当年审案之时,顾大春没有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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