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仕边地则不然。
    一来,外放为官,品位总能有所提升;二来,在建康不入流,放到都城之外,头顶则会罩上一层光环;
    第三,也是最重要一点,凉州是新打下来的,当地的治所官员多要新选,机会着实不少。且当地豪强有先投张凉、后臣氐秦、转眼又归顺什翼犍的黑历史,面对朝廷委派的官员,总会少一两分底气。
    此消彼长,纵然不能一举大权在握,比起他处的掣肘,定然能轻松几分。
    想到这里,司马道子不禁摇头。
    “事情真这么简单,八成太阳要从西边出来。”
    明面上,凉州打下来后即归入晋朝。实际上,该地早被龙亢桓氏、陈郡谢氏、琅琊王氏和弘农杨氏刮分。
    参照扶风、天水和陇西等地的例子,出任该地的官员,不是出自四姓就是四家姻亲,要么也是同盟旧友。
    谁都不是傻子,费心费力打下来的地盘,转手让给旁人?
    想想都不可能。
    桓元子病死之后,建康不是没有动作,可惜回回落空。相比之下,桓氏发展惊人眼球。铺开舆图,可以清楚看到,桓氏及其同盟近乎掌控了大半个晋地!
    如今陈郡谢氏和桓氏合作,桓豁有意将扬州牧让与谢安,可以想见,事成之后,皇权会落到何等尴尬的境地。
    郗愔倒是有能力同桓氏一争,毕竟他手里握着北府军。
    问题在于,郗愔年事已高,他的几个儿子,郗超的才敢干数一数二,奈何和亲爹不是一条心;郗融倒是听话,可惜才干不及郗超五分,更有清谈爱好;郗冲年纪太小,郗方回有心培养,也未必能撑到他长大。
    最显著的例子,桓温曾将两个幼子接到姑孰教养,结果如何?
    到头来,接过他位置的依旧是桓容。
    郗愔的身体甚至比不上桓大司马,谁也不敢保证,是不是会突然染上一场大病,就此造成郗氏的“权利真空”。
    司马道子越想越是心惊。
    他甚至考虑,拜访琅琊王氏之后,是不是要主动给桓氏送去书信,为自己再寻一条后路。此举固然会背叛司马曜,可谁让后者不听劝,蚍蜉撼树,偏要往死路上走。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然而,如果被他人知晓,自己又当如何应对?
    正摇摆不定时,一辆马车突然正面行来,同司马道子的车架擦身而过。
    健仆正要出声喝斥,却见司马道子推开车门,看清马车上的徽记,直接令他闭嘴。
    “殿下?”家仆不解。
    “走!”
    司马道子知道,自己这个诸侯王貌似尊贵,遇上王谢士族照样什么都不是。再加上为出行方便,并未打出诸侯王仪仗,实不好追究对方无礼。
    迎面过来的这辆马车虽非王谢,却是高平郗氏。
    如他没有认错,坐在车内的不是旁人,正是郗愔长子——中书侍郎郗超!
    桓温驾鹤西归,郗超入朝为官,纵然和郗愔不和,仍无人敢小看他半分。
    最主要的原因,他身后站着桓氏,更准确点说,桓容!
    目送马车行远,司马道子心头发沉,想到自己今后的处境,莫名感到一阵心慌,连声吩咐健仆扬鞭,尽速前往乌衣巷。
    郗超没有认出马车,为他驱车的护卫却认出了对面的健仆。
    “郎主,是东海王。”护卫道。
    “无需介意。”郗超靠在车壁上,手中捧着一卷竹简,道,“对方既不出言,当不晓得就是。”
    “诺!”
    马车一路行至青溪里,停在丞相府前。
    门房听到辅首被叩响,探头一看,认出是郗超,当下躬身行礼,一边让人往郗愔处禀报,一边打开府门。
    这段时日以来,郗超隔三差五就会来拜见亲爹。
    起初,郗愔依旧不待见他,次次不见笑脸,有机会甚至直接将人打发走。近段时日以来,郗丞相的态度有所缓和,并下令府内,遇郗超登门,直接迎进来就是。
    郗超跃下马车,朝服早已经换下,未戴冠帽,仅以葛巾束发。轮廓稍显清瘦,却不予人孱弱之感,反而显得飘逸自然。
    奉命来迎的忠仆恭敬行礼,随后直起身,目送郗超背影,恍惚间觉得,比起二公子和三公子,还是大公子更类丞相。只是不晓得,父子俩为何会走到今日。
    郗超半点不见外,无需人带路,信步走到正院。越过满庭桂木,披着一身清香走进室内,正身行礼,坐在郗愔对面。
    “阿父。”
    “恩。”郗愔没有处理政务,而是摆出棋盘,示意郗超执黑,“与我手谈一局,如何?”
    “诺。”
    郗超正色应诺,以布巾拭过手,执黑先行。
    棋盘上黑白拼杀,一时间不分上下。
    郗愔又落下一子,突然道:“你今日来是为何事?”
    郗超沉吟两秒,才于棋盘上落子,口中言道:“官家三度书信幽州,阿父想必知晓?”
    “我知。”郗愔点头。
    “官家私下招揽吴姓之事,阿父也知道?”
    郗愔眼皮未抬,状似一心一意思考棋局。良久才颔首,沉声道:“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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