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还在不久之前,大少爷喝醉了找他哭哭,都得先嘴硬一阵子,那张嘴好像就不会说什么人话,净只会气人。
    哪里能和现在一样,说话都要看人眼色。
    燃灰心里暗叹一声。
    该说不说,他甚至对男主生出了一点同情。
    但凡换个人来,面对这天之骄子俯首称臣的一幕,心里恐怕都要触动几分。
    不过真是可惜,云曳很倒霉,碰上了他这样铁血无情的天选打工人。
    莫得感情,一切只为了下班服务。
    陆燃灰抬起眼,迎上大少爷期待、忐忑与局促交织的目光。
    他轻轻呵出一团白雾,温声问:“如果我去了,还能回来吗?”
    云曳一怔,听见陆燃灰继续问:“等风头过去,如果我想搬出来……你是会痛快答应,还是会想方设法地拖延,让我留下?”
    大少爷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收成拳头,攥得死紧,面上干脆否认:“怎么可能?我从没这么想过——你当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上,连云曳自己都不信。
    陆燃灰的问题轻轻巧巧,却恰好戳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妄念。
    ……怎么可能没幻想过。
    对青年的占有欲在阴暗处席卷着疯长,他当然无数次阴暗地窥探觊觎,设想着陆燃灰从头到脚都完全属于自己,满心满眼都是云曳,再也不见其他人。
    曾经的陆燃灰就是这样,但他把他弄丢了。
    这次如果有机会,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陆燃灰对云曳的小心思一清二楚。
    他弯了弯眼尾,弧度很浅,轻声说:“云少,你能帮我解决掉我爸的债务,我很感谢你,真的。”
    “但是……”
    目光落在云曳微微发抖的干裂唇瓣上,他慢慢说出扎心窝子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会背上两千万的债,也不会被那些债主盯上。”
    “你说要带我去个安全的地方,你错了。”
    他一字一句,神态堪称漠然无情——
    “只要我离开你,那我在哪里都是最安全的。”
    “所以,不要再来找我了。”
    “咔哒”一声细微的响。
    那扇老旧的、一脚就能踹开的宿舍木门,在云曳眼前轻飘飘地阖上了。
    却又重若千钧。
    “……”
    伸出来的手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失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坠落。
    来的时候有多充满希望,现在希望破灭的绝望就有多难熬。
    情绪崩堤,云曳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着抹了把脸,慢慢扶墙蹲坐下来,再次把自己缩成一团。
    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姿势。
    昂贵的大衣下摆落在满是泥雪的地面上,染脏了一片,也浑然未觉。
    ……陆燃灰说得对,是他的错,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是他做事太不周全,从一开始就抱着玩玩的心思,从未尽善尽美地隐瞒陆燃灰的存在。
    却完全没想到有一天,这个人会成为他的软肋。
    现在这根靠近心脏的软肋被大咧咧暴露在外,成了无数别有用心之人攻歼的对象,又是谁害的呢?
    ……怪不了其他人的。
    是你自己,把最珍贵的宝贝弄丢了。
    肺里生疼,呼吸不上来,云曳痛苦地揪开衣领大喘气,好忍过这一阵子难捱的心悸。
    良久,他掏出手机,低着头拨了个号码,声音低低,满是疲惫:“按我说的……以后跟在他身边,保护好他。”
    “要是让王家人近了他的身,那你们全都完蛋。”
    挂断电话,云曳坐在地上,好一阵子没力气起身。
    他闭上眼,后脑勺枕着冷冰冰的墙面,有一瞬间,真的很想就这么睡过去。
    睡在和陆燃灰一墙之隔的地方,这样他明天出门时,肯定会被自己吓一跳吧。
    因自己苦中作乐的想法,云曳有气无力勾了勾唇角。
    他还想再坐一会儿,却被电话铃声残忍打破了最后一丝宁静。
    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人,云曳闭了闭眼。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
    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云曳接起电话,语气恭敬,周身气场一片冷冽:“喂,爷爷。”
    电话那头有怒吼声传来,他的表情却不为所动,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神色:“……我知道了,我会马上回来,当面给您解释清楚王家的事。”
    挂断电话,云曳看着手里的手机屏幕,胸膛微微起伏,像是下了什么莫大的决心。
    再抬起眼时,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多了些说不清看不明的情绪。
    他扶着墙壁慢慢起身,膝盖酸麻,腰背却笔直。
    目光无限眷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云曳大步往外走,越走越快,衣角带风。
    -
    云曳一踏进云家的老宅,迎面就是一声苍老的厉呵:“跪下!”
    声如洪钟,夹杂着蓬勃的怒火。
    云曳迈入门槛的脚步一顿,紧接着片刻不停地径直跨过去,扬起一个意气风发的笑来:“爷爷,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虽然这段时间完全没注意身体,导致他瘦削苍白了不少,但猛一看过去,还当真是个天之骄子,上位者气场非普通出身可比。
    云渡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即温温柔柔地垂下了眼。
    老爷子并没有被最引以为傲的孙子这副模样给糊弄过去,大力一掌拍向桌子,沉声道:“我让你跪下,你是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云曳撇嘴,一边嘀咕着“至于么”,一边干脆利落地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膝盖与大理石地面相接,一阵钻心的痛,他却状似未觉,勾起唇混不吝道:“这么着行了吧,爷爷?您消消气,不就是一个王家么,咱们家还看不上跟他们的合作……”
    话没说完,一根拐杖带出呼啸风声,重重抽在他肩背上。
    云曳毫无防备,闷哼一声,却立刻稳住了身型,脊背笔挺如刀。
    云夫人瞳孔一颤,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捏紧了茶杯。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即使精神矍铄,刚刚这一下也耗尽了他的绝大部分力气,被云渡搀扶着,呼哧呼哧喘粗气,厉声道:“一个王家?好好好,你说得倒轻巧!”
    “你说实话,是不是就为了一个男人,把人家的生意给断了!”
    云曳讶异地挑起眼尾:“怎么可能?”
    他像是反应了一下,才把老爷子说的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不可思议地扬眉:“难不成是您真信了那个传闻,说我为了一个男人把王家给整垮了?”
    老爷子阴沉沉瞪着他:“难道你不是?”
    云曳“哈”了一声:“别开玩笑了爷爷,这话您也信?”
    他耸耸肩:“我确实是玩了个男人,但也只是玩玩而已,怎么可能犯得上为他做出这种事?他难道是什么祸国妖妃苏妲己不成?”
    “至于王家就更可笑了,纯纯的栽赃陷害,那匿名举报信的事根本和我半毛钱关系没有,我也想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我有理由怀疑,是有人知道了我玩男人的事,借这个机会故意往我头上泼脏水,为的就是让您老人家动气。”
    老爷子:“玩男人你还挺骄傲?!我说出去都嫌丢人!”
    但不管怎么说,火气总算没有刚刚那么大了。
    毕竟单纯地玩男人,和为了男人抛弃江山之间,他还是分得清哪个更严重的。
    云渡照旧是温温柔柔的一张脸,弯腰扶着老爷子的手,温声道:“爷爷您消消气,别被气坏了身子。”
    云曳锐利的眼神在他那张狐狸脸上冷冷剜过,懒懒笑了一声:“对啊爷爷,您别被我气坏了身子。”
    “玩个男人而已,在我们圈里那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尝个新鲜而已,您得接受点新鲜事物啊。”
    老爷子怒极反笑:“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个老古董?”
    云曳立刻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我可没这么说啊,是爷爷你自己说的。”
    老爷子又是一阵怒火,但说实话,在确定孙子只是“玩玩”,并没有因此耽误正事之后,这阵火怎么也没之前烧得旺了。
    但云曳挑战他不接受同性的权威,这同样不能忍。
    老爷子闭目道:“既然你说王家的事和你无关,那就去查,别让脏水泼到我们云家人头上。”
    云曳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知道了,爷爷。”
    “至于你说的玩男人……”
    云曳表情照旧是一片漫不经心,脊背却不着痕迹地紧绷起来。
    老爷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拄着拐杖转过身,丢下一句:“既然你那么想玩,就去思过房里继续跪着吧,跪到不想玩了为止。”
    第32章 豪门世界
    老爷子发了话, 没人敢求情。
    云曳装出一幅忿忿的模样,像是觉得爷爷不该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男人罚自己。
    但还是忍气吞声去了思过房,一跪就是一整晚。
    直到第二天早上,老爷子起床晨练, 才不冷不热地撂下句话, 让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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