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建奴就将二十门红夷大炮一字摆开,对准城墙勐轰。
    “轰!轰轰!轰轰轰!”巨大的撞击声连续不断的传上来,守在北城墙上的乡勇们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城墙的颤动。
    只是一上午,北城墙上的包砖就被轰碎了一大片。
    不光是包砖,甚至连包砖底下的坚固的糯米汁夯土也被红夷大炮的实心铁弹撞出了一个约一尺深的凹坑。
    建奴集中了十门红夷大炮,对准了凹坑继续勐轰。
    伴随着铁弹的每一次撞击,都会有碎土从凹坑的周围扑簌簌的掉落,整个凹坑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也变得更深。
    伍二蛋探头看了一眼,说:“大人,再这样轰下去,城墙早晚会垮的。”
    “早晚会垮?”支廷谏忧心忡忡的说,“最多十天,这段城墙就会塌!”
    阎应元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问伍二蛋:“二蛋,你去问问西城那边怎么样?”
    伍二蛋当即跑到西门城楼,隔着运河询问驻守在西城东门上的乡勇,片刻之后跑回来向阎应元报告:“大人,西城那边情况差不多,估计也只能够支撑十几日。”
    “十日?十日?!”阎应元微锁着眉头,开始在城头上不停的来回踱步。
    支廷谏提议说:“皕亨,要不然也把这段城墙内的民房拆除,修一座瓮城?”
    “修,瓮城当然还得修。”阎应元点头说,“只不过,瓮城之法已用过一次,所以单凭瓮城只怕是挡不住建奴的进攻,还得再增加一道措施才行。”
    “再增加一道措施?”支廷谏茫然问道,“什么措施?”
    阎应元沉吟着说道:“一道可以快速修复城垣缺口的措施。”
    “快速修复城垣缺口?”支廷谏愕然道,“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伍二蛋也说道:“是啊,哪怕是再小的城垣缺口,也至少得半天时间才行,取土、运送再填土,都要时间,而且建奴肯定会极力的阻挠我们。”
    阎应元摆手说:“圣上说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多动脑子……”
    说到这里一顿,阎应元忽道:“二蛋,河漕衙门的一千多条漕船现在何处?”
    “漕船?”伍二蛋愣了一下之后说道,“漕船被拖进城后就搁在大街上呢,一半在东城大街上,另一半在西城的大街上,大人问这做什么?”
    阎应元击节道:“能否守住山阳,就在于这些漕船。”
    “啊?”支廷谏和伍二蛋面面相觑,在于这些漕船?
    ……
    很快,又是十天过去。
    时间来到了崇祯十八年的四月十二。
    城外,多铎让范承谟和侯方域给他搬来了一个马鞍,坐看红夷大炮攻城。
    一阵寒风吹来,多铎打了一个哆嗦,何洛会便立刻训斥范承谟和侯方域:“你们这两个狗奴才是猪投胎吗?就不知道生个火吗?”
    范承谟和侯方域赶紧找来柴禾生起篝火。
    “狗奴才,就你机灵。”多铎笑骂了何洛会一句。
    再抬头看,只见山阳东城的北城墙上的那道裂缝更大了。
    经过十天时间的持续不断的轰击,山阳东城的北城墙终于快要塌了。
    看着蜘蛛网一般布满城墙的裂缝,尤其是跟那个巨大的凹坑连在一起的人都能钻进去的巨大裂缝,多铎嘴角绽露出一抹狞笑。
    阎应元,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能够想出什么招来?
    “主子,照着这道裂缝,山阳东城破城也就这一两天了。”何洛会笑道。
    多铎轻嗯了一声,一边将稍有些冻僵的双手凑到火堆边,一边又问道:“西城那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轰塌城墙?”
    “也快了。”何洛会笑道,“也就比东城这边慢个一两天。”
    说此一顿,又道:“主子,要说这红衣大炮,还真堪称是古往今来第一攻城利器,自从三顺王归顺咱们大清,天下就再没我们大清兵攻不破的坚城。”
    听到这话,多铎便冲前面正在指挥打炮的尚可喜招了招手。
    尚可喜便赶紧屁颠屁颠的来到多铎跟前,单膝跪地打千道:“王爷?”
    “快起来。”多铎双手虚抬示意尚可喜起身,又笑着说道,“这是两军阵前,智顺王大可不必如此多礼。”
    尚可喜笑了笑,问道:“王爷召奴才有何吩咐?”
    “无事。”多锋笑着说,“就是想对你们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只可惜,恭顺王和怀顺王已被伪顺掳走,此时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王爷真是折煞奴才了。”尚可喜正要谦虚几句,身后忽然响起喀察一声。
    随即前面便传来八旗汉军的高喊:“塌了!塌了!城墙要塌,城墙要塌了!”
    多铎、何洛会还有尚可喜急回头,便果然看到前方那道裂缝上的城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晃动,已经是及及可危。
    “轰!”又一颗炮弹打在了城墙上。
    这颗炮弹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下一个霎那,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城墙便轰然垮塌。
    伴随着城墙的垮塌,巨大的烟尘便贴着地面迅即扩散,瞬间就将缺口方圆几十步的范围笼罩其中,然后这些灰尘才翻滚而上,形成了一朵蘑孤云。
    “好!”何洛会用力的握紧了拳头,“城墙终于垮塌了!”
    说完,又回头对多铎说道:“主子,奴才请求亲率巴牙喇作为先锋……”
    “欸,不急。”多铎却摆了摆手说,“何洛会,你忘了角楼的教训了?阎应元可以在角楼内另砌一堵城墙,就难保不会在前方缺口内再砌一堵城墙,若真是如此,我们镶白旗的勇士一头闯进去,岂不就是自投罗网?”
    “主子,说起带兵打仗您就是这个。”何洛会竖起拇指。
    何洛会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故意装没想到,不着痕迹的送给多铎一顶高帽子,这记马屁拍得多铎十分舒坦。
    多铎笑了笑,说道:“你带两个牛录守住缺口两侧土台,用大稍弓压制城头明军,再让包衣上前清理缺口废墟,也不用把缺口的废墟全都清理干净,只需要清理出红衣大炮的射界就可以了,一旦明军真的在缺口内另外修了城墙,就再给他们来上几发!”
    “嗻!”何洛会当即带着两个牛录的旗丁上前,同时出动了上千包衣。
    守在缺口两侧城垣上的明军乡勇虽然极力阻挠,却仍无法阻止包衣作业。
    到中午时分,笼罩在缺口的烟尘已经完全散开,垮塌下来的城砖及夯土废墟也被镶白旗的包衣清理大半,视线一下就变得清楚。
    放下望远镜,多铎得意的笑道:“果然不出本王所料。”
    借助望远镜,多铎刚才看得很清楚,明军果然提前在缺口内修了城墙。
    若不出意外,这堵城墙又是一堵全封闭的城墙,正好与原来的城墙形成一个瓮城,镶白旗的旗丁如果一头冲进去,大概率又会被明军火烧。
    不得不说,明军或者说阎应元是真的喜欢火攻。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被提前识破,那就没卵用了。
    “智顺王。”多铎笑着对尚可喜说,“现在看你们了。”
    尚可喜道:“王爷,您就瞧好吧,奴才刚才已经仔细的观察过了,这堵城墙无论高度还是坚固程度都无法跟外面的城墙相比,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够将之打塌!”
    “好!”多铎一拍大腿说,“本王限你天黑前打塌城墙。”
    “嗻!”尚可喜打了个千转身回到炮兵阵地。
    随即隆隆的炮声再次响起。
    ……
    此时,阎应元就守在缺口右侧的北门城楼上。
    多铎若是知道阎应元在此,或许会让尚可喜调整红夷大炮的射角,先给北门城楼来一波火力投放。
    可惜,多铎并没有透视眼。
    看到城外的红夷大炮沉寂片刻之后再次打响,阎应元便回头说道:“二蛋,让守在内城墙上的乡勇赶紧撤下来。”
    “是!”伍二蛋答应了一声,赶紧跑到马道后侧扶着女墙打出手势。
    看到伍二蛋的手势,原本守在内城墙之上的几百个乡勇便赶紧撤退。
    没等这几百个乡勇完全撤下,第一排炮弹就已经穿过缺口,呼啸而至。
    “轰!轰轰!”至少有三颗实心铁弹重重的砸在了内城墙上,修得并不怎么坚固的内城墙便立刻微微颤动起来,同时有泥土从墙头扑簌簌的掉落在地面。
    其中一颗铁弹更是打在城头的垛堞上,瞬间将一个垛堞击碎。
    伍二蛋想象了一下这颗铁弹击中脑袋后的情形,顿时间不寒而栗。
    “大人,建奴的红夷大炮真太犀利了。”伍二蛋凛然道,“真扛不住啊。”
    “别慌。”阎应元的语气却显得很平静,“建奴的红夷大炮的确很犀利,但是最终进城的还得是建奴,所以我们只要扛得住建奴就行!”
    顿了顿,又问道:“城墙垮塌后怎么做都记住了?”
    “大你就放心吧。”伍二蛋一脸严肃的说,“我们都已经预演过好几回,断然不至于出现太大的纰漏,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事情。”
    阎应元轻轻颔首。
    ……
    傍晚时,多铎也开始变兴奋。
    马鞍上都坐不住,多铎拿着自己的望远镜来到了红衣大炮的阵地之上。
    尚可喜的红衣大炮阵地就摆在城外三百步,这个距离其实是很危险的,明军如果在城头上架起虎蹲炮是能打得着他们的。
    不过尚可喜不怕,因为虎蹲炮根本打不准。
    虎蹲炮的合口弹精准度极差,铳子则根本打不穿楯车。
    八旗汉军的炮兵阵地虽然距离城墙非常近,但是有一排楯车作为屏障。
    尚可喜甚至希望明军会动用虎蹲炮打他们,这样的话,他并不介意跟明军炮兵来一场炮战,先把明军的虎蹲炮给摧毁掉。
    只不过,明军从始至终都没有动用虎蹲炮。
    “王爷,你怎么到前面来了?”尚可喜道,“这里危险。”
    “无妨。”多铎摆了摆手说道,“你都不惧,本王又何惧?”
    说到这,多铎便又拉开望远镜,将视野对准前方的城垣缺口。
    被红夷大炮轰开的这个缺口大概有十丈宽,整个呈漏斗形状,或者说v字形,所以能看到的内城墙的角度其实是非常小的。
    只不过,跟着尚可喜他们降清的这支炮兵,是大明战术素养最高的一支炮兵,个个都能娴熟的操炮,有着丰富的作业经验,打得极准。
    “王爷,就快了。”尚可喜说道,“最多还有一刻钟,一准塌!”
    “石图!”多铎便立刻扭头对身边的一个镶白旗甲喇额真说道,“赶紧去准备,破城之后就第一时间杀进城去!”
    啖头汤这等好事,别说是镶蓝旗,正白旗都没有份。
    这种好事,多铎只会留给镶白旗,无论如何他首先是镶白旗的旗主,第二重身份才是清朝定国大将军。
    “嗻!”石图赶紧带着手下一个甲喇的旗丁聚集到了城垣缺口的两侧。
    “休!”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尖啸,一颗又一颗铁弹从缺口呼啸而过,随即就从缺口内传出来巨大的撞击声。
    隐约之间,石图听到了喀察一声响。
    石图便赶紧拉下面甲,举弓大吼道:“儿郎们,准备……”
    话音未落,又是“休”的一声尖啸,随即缺口内又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下一霎那,缺口内便响起轰隆隆的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垮塌了下来,不用说,肯定是缺口内的内城墙塌了!
    “杀明狗!”石图擎着大稍弓勐的窜起身。
    “杀明狗!”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一个甲喇一千多个旗丁也跟着勐的窜起,跟在石图身后冲上城垣缺口,又越过城墙缺口杀进了山阳城。
    石图第一个冲过缺口,很快看见内城墙全貌。
    只见内城墙完全跟外城墙贴在一起,形成瓮城。
    这个瓮城的大小大概是方圆三十步,并不算大,但是容纳上千人没问题。
    明军显然是想重演角楼的火攻好戏,只是可惜,内城墙也被红衣大炮轰开了一个足有三丈多宽的缺口。
    内城墙缺口内出现了一队明军身影。
    石图搭箭再挽弓,嗖的一箭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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