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石炭烧起来没有烟,一烧就整晚不灭,很是实用。
    他声音响亮,听的人都恍然大悟。
    原来宫里头以前用的是木炭啊!现在也要用石炭了!原来山西是要供给他们自己和别的州府百姓。
    “上有政令,下面做事的人不懂分寸,不体恤百姓,出了差错。”徐缪凌表示,“陛下会严惩不贷。已经安排了人。”
    老人不由问声:“安排了谁?”
    徐缪凌知道这些人其实根本不认识京城的官员。
    他们就连皇帝叫什么,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他讲:“惜薪司,让当年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去管了。其他事交给了陛下手边最信任的几位官员。这事陛下十分看重,本来今日秋狩节,该是休息打猎的时候,都不管了。”
    众人如此一听,突然觉得被安抚到。
    不是皇帝不在意他们的性命。而是有人欺上瞒下!
    心中一松,老百姓里自然有人抹眼泪开口:“大人,您不知道啊。暴雨那天,我家里人别叫去,非要让人下洞。他人到现在还在家里躺着!”
    有了一个开口,余下人纷纷倒苦水。
    众生皆苦,徐缪凌在京城当锦衣卫多年,其实从其他锦衣卫那儿听过很多他们长大过程中吃的苦。锦衣卫的人大多家里普通,最大的骄傲可能就是儿子在当侍卫,替皇帝做事。
    那些苦比起面前这群人来说,依旧是天与地。
    其实处理这些百姓事,不算是锦衣卫的活。锦衣卫负责的是收集各种消息,防止有人颠覆政权。要不是容宁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不会主动请缨来处理。
    他分神了那么一瞬,还是意识到了:“山西状况如此,地方官不让你们上京,是认为他或许可以处理好此事。你们百人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消息打探起来,才算是锦衣卫的活。
    让这么多百姓上京,在京城门口静坐,简直给足了人“新帝不堪大任”的既视感。要是谁趁机搅合事情,到时很难收场。
    就算新帝处理好了,最终免不了被记上一笔,写上史册。
    徐缪凌一问,老人有些犹豫。
    他微微迟疑,最终出于信任徐缪凌,低声说了出来:“是两个过路人。他们知道我们的事后,跟我们说这事要找皇帝管。还告诉我们要怎么分批出城走,且教了我们怎么掩饰人还在,这才能到京城。”
    徐缪凌突然想到了正在四处游历的蒲先生:“是姓蒲,穿白色长袍的?”
    老人摇摇头:“不。”
    他想了想:“是主仆两人,穿着褐色衣服。两人识字,主事的矮一些,大概与我同高。一开口是个女子,年纪……年纪三四十?仆从个子高,练过。”
    徐缪凌愣了愣。
    女子?
    老人回忆着:“她有一头很漂亮的头发。盘在脑后,用一根竹簪。头发乌黑发亮。是我见过最黑的头发。”
    徐缪凌身在京城中,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以头□□亮而出名的人。光听这种描述画不出来。他细问:“长相还记得么?”
    老人愣了愣:“两个人都长得太普通。”
    他苦恼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记不清人长相。
    徐缪凌上心:“仔细多想想。我们先安排你们住的地方,饭菜也会让人烧了送过去。陛下正式做好决断,我们会想办法派人带你们回去。”
    老人连连点头,并突然想起:“对了,那人还说,暴雨突至,产量未必能到预期。让我们提一提能不能减免点税。”
    徐缪凌顿了顿:“我尽量告诉陛下。具体如何决断,还得看陛下。”
    这是一个吃穿不愁,识文断字,甚至可以在各地行走的女子。
    她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
    徐缪凌思考着起身。
    老人一拍脑袋:“对了对了。她身边的那个仆从,闲来没事在烧好的灰上画了一个图。我一过去他就抹掉了。”
    他伸出满是褶子的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像一个牌子。”
    桌上只见一个盾牌,中央带有一颗十字星。
    徐缪凌手再度按在了刀上。他神色自若用另一只手抹去了茶水:“随便画画的小孩涂鸦而已。老人家,你们谁和谁住自个安排好。回头我会再来找你。”
    老人再度应声。
    徐缪凌很快离开,没有再留在原地。
    秋狩节很快过去。
    大多数官员无知无觉、热闹狩猎了许久。到点燃篝火后,一群人比拼谁狩到的猎物多,他们才发现陛下出现了,容少将军居然没跟在陛下身边。
    第一名兴高采烈拿到了陛下赏赐的弓,官员们则是在下方悄悄交头接耳,互相询问着自己想知道的事。
    而接下来几天,官员们很快都知道秋狩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秋狩节有百姓跑了进来,御前告状。
    京郊几个民窑以及山西煤矿的事,被放到了朝会上专门提出来讨论。以此为事件,秦少劼这位新帝提出了新的问题:“如何让朝廷能听得见百姓的声音?官员要怎么避免只会埋头批折子?”
    百官陷入沉思。
    在百官思索且努力在朝堂上畅所欲言的短短几天,京郊的民窑已经全部被处理好。顺天府划定了京郊禁挖石炭的区域,在顺天府门口张贴公示。
    大太监何祥则先去山西控场子,宝坤指挥使带着工部左侍郎,打着刚出炉的税收减免优惠随后一道跟着去。
    容宁没想到的是,她天天在外“仗势欺人”,见了几家权贵。这些权贵见了她,面子基本都给了,全然不在意那么点煤,拉着她就开始想做媒。
    一个两个女眷开口就是:“小宁儿啊,你在永安园陛下身边。这人到了你面前,你也不知道是我们给你相看的!而且他们还到不了陛下面前。不然你用膳的时候和陛下告假,每天出来见一个?”
    有姚锦澄在前,她对这些男子丧失了任何见面兴趣:“陛下另有吩咐,告辞。”
    她迅猛跑走,每天就一个念头:陛下的名头真好用,赶紧再用一用。
    等容宁彻底解决完事,见顺天府告示也贴了,她终于迎来短暂的休憩。趁着家里人不备,她火速偷溜回家,在没人发现之前赶紧摸了一套便服换上再度出门。
    她心满意足在京城中晃晃悠悠,随意找了一家茶楼点了一杯茶,搭配了一盘牛肉。
    牛肉就该配酒。
    容宁把茶丢在一边,埋头努力吃肉。尚食局厨艺虽好,但民间美味也不错!
    这家茶楼客人很多,来来往往不少。
    边上一个人鬼鬼祟祟开口:“我跟你说啊,我刚听闻一个消息。青山寺当年给容家女算了一命,说她有凤命。为了不让她真的嫁入皇宫,这才让她上了战场!”
    容宁:“?”
    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第60章
    容宁发现自己听到了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她拿着茶杯带着盘子, 跑到人桌前挤了个空位,厚着脸皮直说:“兄弟,我一个人, 拼个桌子。我那桌方便给结伴来的人。”
    话这么说, 音还没彻底落,果然有一组人冲过来兴高采烈结伴招呼坐下。其中一人刚听到了容宁的话,转头和人直道谢:“谢谢姑娘!”
    被突然拼桌的两个人呆愣,筷子顿在空中,随即互相对视一眼, 莞尔回过头和容宁说:“姑娘心善。”
    容宁见两人不排斥,顺其自然搭话:“我刚听你们说,容家女什么凤命?”
    这两人忙嘘声:“轻点轻点,这话能说那么大声么!”
    容宁跟着压低声音, 朝着人挤眼:“我懂, 我懂。快和我说说, 我好奇。”
    茶楼里男女都有, 大乾出了一个容宁少将军, 民间当然有不少女子跟着穿着干练的劲装, 还有不少女子踩着马靴进出, 京中更有女子蹴鞠队。两人不觉得这事有什么稀奇。
    其中一人见容宁这穿着打扮, 朝着人揶揄:“一瞧你就是喜欢容少将军的吧。”
    容宁笑了声:“我喜欢她就和喜欢我的亲人一样。”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
    那人笑得不行,便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了容宁:“你知道定国公当年在青山寺上住了很久吧?她出生没多久, 其实被抱去过青山寺。当时住持净惠大师,就给她批了命。定国公知道后,命谁都不可以说, 更是在青山寺常住,试图改命。”
    容宁惊叹:“哇。”定国公本人恐怕不知道这个事哎!
    那人神神叨叨, 仿佛是在说什么大乾机密:“凤命这是谁都能有的么?再说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先帝知道了这事,于是对容家更是一宠再宠。”
    容宁听得直点头。
    不过这些人没发现这里的疏漏么?家中女有凤命的,这家人怎么可能得到帝王盛宠?到时候新帝继位,外戚干政,麻烦一大堆。皇子需要的外戚助力,和先帝没有一点关系。
    算了,这不重要。
    容宁心痒痒:“然后呢?然后呢?”
    这说私密的事,最畅快时,要属听的人极为配合的时候。
    这人筷子都比划起来了:“然后,容家女什么都没做,被封了一个校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后来,定国公不信命,硬借着机会让先帝允她出征。先帝还真允了。嚯。要不是有凤命,哪能这般捧着?”
    旁边一个人嘀咕了一句:“容宁的功绩,说着说着怎么反而被一个凤命掩盖了。天下人没几个能有她这样的打仗本事啊。定国公年轻时都没她厉害。”
    说话的人忙“啧”了他一声:“你懂什么。要是没先帝给这个机会,她能上战场吗?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当个教武艺的女先生。”
    容宁连连点头。她又发现了一个新疏漏。
    她能上战场,其实很大程度上和她兄长有关。先帝有事几乎将她兄长当儿子看待。虽然先帝儿子挺多,不缺儿子。
    至于她爹,要是敢去先帝那儿说让自己年仅十五岁的女儿出征。她娘肯定让人拿出搓衣板,在搓衣板上放满针,再去给她爹送去。
    容宁刚准备去边塞那会儿,其实一直挺怕娘亲执意反对。哪怕反对没用。
    那人收回刚才的打岔:“现在那位,肯定知道了这一点。瞧瞧,刚上位马上将人留在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处着处着,感情上来了,自然也就成了。到时候容家有子延续容少将军的武将位置,皇家也算是应了这一命。文帝武后,岂不美哉!”
    容宁恨不得给人鼓掌。
    要不是当事人是她自己,说得她都要信了。
    整个思路非常顺畅,不信的人肯定哈哈大笑,信的人真的能深信不疑。
    然而面前两人想法显然不同。一个不乐意起来:“好好当少将军,以后说不准是本朝第一个女子大将军。青史留名,入名将传,这不比当区区一个皇后好?”
    另一个表示:“你说能当就能当啊。皇后是一国之母。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不比在边塞号角声里吞沙子强?”
    真吞过沙子的容宁:“……”好真实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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