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之前四散逃窜的诸多闲人,又纷纷返回。
    眼看着这一场仗是打不起来了。
    没看到林太一主动服软,开始和三位大和尚谈条件了么?
    这就对了,如今的两仪天,佛门和道门之间,大体氛围还是以和为贵,双方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根本不需要爆发佛陀级的血战!
    打打杀杀的做什么?
    有什么矛盾,比如说有不懂事的后生晚辈惹了麻烦,闯了祸,双方长辈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判就是了嘛。不就是付出一点身外之物么?何必弄得血糊糊的,打得头破血流呢?
    于是,诸方闲人纷纷返回,站在稍远处朝着这边比比划划。
    那十几尊跑得最快,逃得也最远的大菩萨,同样也是最快窜回来的。他们一个个目露奇光,盯着三尊头顶庆云、周身佛光缭绕,遍体凝成宝光璎珞的新晋佛陀,一个个心血澎湃,情难自已。
    他们都在盘算着,自家虽然不是镇狱一脉的真传弟子,但是如果他们愿意主动投效门下的话,三位新晋佛陀,应该不介意多招揽一批外门弟子的罢?
    眼看着镇狱一脉势必崛起,势必成为现有的十三位佛主之外佛门最强盛的一条大腿,不趁着现在赶上去抱大腿,还等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两仪天,东域,极东之处,濒临无垠沧海,无量地脉汇聚之处,有一座神山耸立。
    山不高,主峰不过三千丈。
    山不大,方圆不过三百里。
    但是山中道韵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灵机浩瀚,满地都是灵雾萦绕。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沙一石,都被无穷无尽的道韵浸润,被无量灵机冲刷,尽反本溯源,从后天重返先天,哪怕是一块最不起眼的石子儿,放在外界,都是重金难求的奇珍。
    山名白阳。
    山中,有一尊圣贤,自号‘白阳上人’,当年曾于道祖座下听讲,乃道门中潜势力最庞大的‘青羊正宗’之精神领袖。
    原本,这尊圣贤自号‘白羊’,这座山,也曾经名为‘白羊山’,毫无疑问,这道号,这道场名,都是奔着当年道祖的坐骑‘青羊’,奔着道祖讲道的‘青羊山’而去。
    ‘白阳’之号,这位圣贤使用了很多年,很多年。
    其后,不知道是从一年起,这位圣贤道行大进,不知道悟透了什么玄机,将‘白羊’改成了‘白阳’,其后就一直沿用至今。
    偌大白阳山中,并无多少人迹。
    白阳上人座下有道脉真传五人,尽是道主级的大能,且个个开宗立教,雄踞一方,尽是当今道门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白阳上人性喜清净,平日里不让那些徒子徒孙过来叨扰,白阳山中,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一些贴身的使唤童子。
    一条清溪从白阳山中蜿蜒流出,汇入一条大江。
    清溪入江处,水面宽阔,江面上有数十点白帆,是附近村子里的渔夫唱着歌谣,正在撒网打鱼。
    这清溪从白阳山中来,清溪中有特产‘白鱼’,得山中灵机滋润,鱼肉珍贵,堪比顶级的珍奇大药,若是能捞到一条,贩卖给那些修士大仙儿,妥妥能卖出天价来。
    没有任何一个真仙敢于在白阳山的山门口施法捕鱼,这些凡人渔夫,却没有这个限制。
    一头浑身雪白,唯有一对儿盘角宛如黄金铸成,华美无比的大羊静静的匍匐在清溪入江处一块大石上,嘴里叼着几根闪耀着淡淡仙光的药草,小口小口的咀嚼着。
    生得瘦削、矮小,相貌普通,宛如一村中教书先生的白阳上人盘坐在大石上,左手握着一卷书本,很惬意的搁在膝盖上,右手拎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汁水颇为丰润的高粱杆,‘咔嚓咔嚓’好似啃甘蔗一样吃得不亦乐乎。
    ‘噗’的吐出一口残渣,白阳上人用手中高粱杆儿敲了一下白羊的脑袋:“蠢货,不要觉得,这些灵药仙草才是好东西……这世俗的一草一木、一茶一饭,自有无上道韵在内。喏,来一口?”
    白羊歪了歪头,一脸嫌弃的斜了白阳上人一眼。
    “嚇,你还胆肥了,敢瞪人了。”白阳上人摇了摇头,重重的拍了拍白羊的脑袋:“看看这天色,傍晚时分将有暴雨。唔,晚饭弄点什么好呢?”
    “弄口红油锅子,切两盆肥羊肉涮锅子吃?”
    “你觉得,是山羊肉好呢?还是绵羊肉呢?”
    “山羊肉嘛,怕是有点膻气……可是绵羊肉呢,口感又欠缺了一些。啧,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吃这么多好东西,药力来不及消化,这一块块肥嘟嘟的五花肉啊!”
    用力拍打着白羊圆润的大肚皮,白阳上人吞了口口水。
    白羊一口将嘴里的药草吞了下去,很干脆的冲着白阳上人喷了口吐沫。
    白阳上人‘呵呵’笑了起来:“罢了,看你这小气模样,唔,说正经的,晚饭吃什么呢?是去吃黄婆婆家的炖猪脚呢,还是吃潘寡妇家的豆腐花?”
    白羊斜睨白阳上人,举起右前腿,用蹄子在坚硬的大石上轻轻画出了一个‘潘’字!
    “潘寡妇!”白阳上人笑着抚掌,不断点头:“嗯,看来,你与老夫端的是英雄所见……”
    一片清光在白阳上人袖子里炸开,隐隐有‘嗡嗡’鸣叫声传来。
    白阳上人呆了呆,皱起了眉头:“又是哪家的小家伙惹了麻烦,找我这个老不死的撑腰呢?啧,唉哟,腰疼……腰疼得厉害……前些年扫荡妖蛮、邪魔,我这老腰,被那犁芃魔尊用本命魔丹狠狠砸了一下,这些年,一碰到天阴下雨的,就疼得厉害!”
    “哎,哎……”
    白阳上人歪着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断闪烁着清光的袖子,半晌没动静。
    于是,清光就一直闪烁。
    于是,‘嗡嗡’轰鸣不断的响着。
    如此过了许久,白阳上人才和白羊对视了一眼:“自家的那几个混账徒弟,没这个胆子不断的滋扰老夫,这是哪家的讨债鬼上门了呢?”
    叹了一口气,白阳上人一脸愁苦的伸手进袖子,慢悠悠的掏出了一枚巴掌大小,形如秋蝉的玉符,有气无力的在上面轻轻的一点。
    一片极其稀薄的霞光亮起,光霞中,隐隐有一枚青色的‘林’字浮现。
    “嗯?嗯?果然不是自家那几个混账……青羊林氏,他们这是……祖庙塌了么?这么急喘气的报丧呢?”白阳上人嘀咕着不怎么正经的词儿,叹了一口气,拖泥带水的,耗费了足足一盏茶时间,念了一篇又臭又长的解禁咒语,这才解开了玉符上的禁制。
    镇字第四十九城外发生的事情,顷刻间流入心头。
    白阳上人呆了呆,愕然抬头,朝着镇魔岭的方向望了过去:“有趣,有趣,镇狱一脉第二代仅有的三位佛脉真传,居然同时证了佛陀正果?嘶,镇狱一脉呵,这可不是善茬,下面的小杂毛们,以后怕是有麻烦了。”
    皱了皱眉,白阳上人喃喃道:“尤其是那元善小秃驴,可实在不是个东西,他居然也证了佛陀之位?嚇,可见两仪天的佛门传承,端的是邪魔外道,绝非正经道统……那样的人,怎能修成佛陀呢?”
    摇摇头,白阳上人双手捏印,口诵真咒,冗长的咒语声中,他的双眼、双耳处,一枚枚自行封印的玄奥道印悄然亮起,然后化为一缕缕道韵融入四周清风。
    他的身体表面,大片宛如天成的精美道纹逐次亮起,原本气息和世俗老人一般无二的白阳上人,逐渐变得气息浩瀚、飘渺莫测。
    原本他坐在大石上,你一眼看过去,你就能看到白阳上人,看到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根睫毛,看清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你能确实的知道,你看到了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
    随着他不断解开自己给自己加持的诸多奇异封印,他就好像变成了一汪无边无垠的清水,而这白阳山,还有所有的山水风光,就好像一滴散发出馨香墨汁,滴入了那无边无际的清水中。
    墨迹冉冉散开。
    于是,你再也无法将他和这白阳山区分开来。
    你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他,但是你却无法意识到他的存在,你只觉得无穷尽的山水风光扑面而来,将你团团包裹着,从你每一个毛孔沁润进去,要将你彻底的同化!
    若是有修为不够的真仙此刻正在白阳上人身边,若是他无法稳固心神,那么他真的会好似一滴极其微小的墨汁滴入了大海中,直接被白阳上人身上涌动的道韵同化,从此失去自我,遗忘本我,被抹掉所有作为‘个体’存在过的烙印,成为白阳上人无穷伟力中一缕微不足道的光!
    “该敲打敲打!”白阳上人缓缓起身,顺手踢了那头膘肥体壮的白羊一脚:“镇狱一脉啊,该敲打敲打。新晋三尊佛陀,很不错,但是要让镇狱玄光那小辈知晓,也不过是三尊佛陀而已。”
    “另外,他们的晋升,很突兀。”白阳上人低声嘟囔:“虽然这些年,老夫自封五感六识,屏蔽天人感应,于此隐修,谋一份清净,但是自封之前,也卜算过佛门诸多宗脉的命相……镇狱一脉若要崛起,时间当在万年之后!是时,镇狱玄光那小贼秃,有佛门大能护持,证得佛主之位,跻身吾辈行列,才是他镇狱一脉大放异彩之时。”
    “他座下的三个小秃驴想要证得佛陀之位,还要在镇狱玄光这小贼秃之后。”
    “可是时间提前了?”
    “这不对!”
    “要么是佛门有人动了心思……要么,是我们自家出了问题。”白阳上人摇摇头,捏着那枚秋蝉形状的玉符,低声嘟囔了几句,就有五条极细的华光冲天而起,在极高的虚空一个转折,分别投向了五个不同的方向。
    “小杂毛们,准备应变吧。嚯嚯,又要热闹了。”
    白阳上人侧身坐在了白羊背上,用力敲了一下祂金灿灿的盘角,随手朝着镇魔岭的方向一指:“勤快些,全力奔走吧……青羊林氏简直荒唐,被三个小贼秃……不,确切的说,被一个凶名在外的小贼秃就吓得要服软?”
    “嚇,这等做派,怎放心将青羊山祖庭交给他们镇守?真正是给道门丢脸!”
    第744章 宝光,白阳
    镇魔城,明湖旁,一行大雁发出萧瑟的鸣叫声,从水面上轻盈掠过。
    湖边水榭中,古兄、姜兄等几个青年,正笑盈盈的,大口大口喝着殷红如血的酒浆。
    他们面前悬浮着两面光镜,其中光影闪烁,有无数人影浮现。
    一面光镜,正是莽荒山岭中,过山风等一群修士的遭遇——他们,已经和那群‘蛮’的大阿姆、九阿姆一头撞上,过万的精锐修士,和上千蛮横的妇人狠狠的冲撞着。
    剑光四射,刀光乱劈,修士们凄厉惊惶的惨嗥声不绝于耳。
    一柄柄沉重的,毫无光泽,毫无法力波动,纯粹就是体积极其庞大,重量极其惊人的大斧、大刀、狼牙棒等兵器,在那些妇人手中呼啸着挥舞,狠狠撞击在一柄柄飞剑、飞刀、诸多仙兵仙宝上。
    这些锻造手艺极其粗劣,乍一看上去粗制滥造的兵器击断了飞剑,击碎了飞刀,将一柄柄仙兵、仙宝打得光芒黯淡,火星四溅。一个个修士大口吐血,在那些妇人疯狂的笑声中,接二连三的倒在了地上。
    好些修士刚刚倒地,就被那些妇人强行掰开了下巴,硬生生的喂了一株造娃娃草进去。
    不多时,这些修士一个个双目充血,气喘如牛,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演绎出了各种不堪的丑态。
    过山风和另外三家寨子的首领齐声惊呼、谩骂,不断的约束麾下修士,想要结阵对抗这些可怕的妇人。但是他们之前偷偷架设的大阵已经被摧毁,好些精锐真仙受伤不轻,面对这些妇人的冲击,他们兵败如山倒,哪里还有聚力反抗的机会?
    于是乎,一群首领大吼一声‘风紧扯呼’,丢下那些乱成一团的下属,就要遁逃。
    但是那大阿姆突然掏出了一面脏兮兮、灰扑扑,表面还有几个大窟窿,看材质,应该是用某种皮革混杂了黑色毛发制成的大旗。
    她将大旗用力的挥动了一下,顿时平地里腥风呼啸,一道道灰扑扑的龙卷风带着大片灰色雾气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四周。方圆千里的山岭骤然被浓厚的灰雾笼罩。一股蛮横、洪荒的霸绝气息冲天而起,一群寨子首领的法力骤然凝滞,体内气血都好似被冰封一般,整个身体都变得麻痹难以动弹。
    古兄将手中酒盏重重的放在了面前方桌上,由衷感慨道:“妙哉,这四家寨子的后台,又能将几个大户人家牵扯进来。呵呵,何其妙也。”
    姜兄微笑,站起身,拿起方桌上那镶嵌了无数宝石的水晶酒樽,给古兄满上了一盏酒浆。他赞叹道:“最妙的是,那过山风的大寨主,还有另外三家寨子的领头人,已经将方才的事情,传给了他们身后的靠山。”
    姜兄轻笑道:“古兄,这手段,果然漂亮。刚刚的那些赤明神雷,还有那一柄南明火蛟剑,可是将这口黑锅,结结实实的扣在了赤家头上。唔,眼看又是一场好戏啊!”
    公孙兄则是笑着拈起一枚酸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他轻声道:“赤天明那厮,估计还以为,他才是那钓鱼人,正稳坐钓鱼台呢……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他最后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一条鱼儿的时候,那脸色究竟是怎样!”
    古兄端起斟满的酒盏,向姜兄点头致谢,然后举起了酒盏,淡然道:“赤天明,不值一提……呵呵,自以为是,自高自大,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和我们兄弟相比,他就是一个笑话……不过呢,能说动林浩然这蠢货入局,他倒是也有几分手段!”
    公孙雄眯了眯眼睛:“希望,青羊林氏事后追查,不会太早查到他头上吧?”
    姜兄缓缓点头:“想来不会,他毕竟,还是有几分手段的。去说动林浩然的那几个家伙,怕是已经被他斩断了因果……”
    第二面光镜中,林太一和三位大和尚还在讨价还价。
    这群青年使用的光镜,也不知道是什么品阶的秘宝。
    三位道门真君,三尊佛门佛陀,被人用秘宝窥伺,居然没能察觉到异状。
    当然,也可能是,镇字第四十九城那边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正有无数好奇的真仙、修士,用各种神通、各种秘宝探察那边的情况,窥探的人太多了,林太一等人也就没当回事!
    古兄、姜兄他们,就这么看着光镜中的林太一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元善和尚又掏出了一笼蟹黄烧麦,‘吧唧吧唧’的吃得无比开心,口沫四溅的和林太一大声嚷嚷。
    古兄感慨道:“想不到,镇狱一脉,居然厚积薄发,冒出了三尊佛陀!”
    姜兄轻笑道:“这岂不是更好?林浩然,绝对不甘心吃下这个亏……事后,他定然要找法海和尚的麻烦。但是如今,法海和尚身后有三尊佛陀撑腰,林浩然想要找他的后账,势必请动更多的帮手,牵动更多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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