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夫人语气有些黯然,楼大帅也不说话了。
    虽然没结成亲家,楼夫人和展夫人到底是亲姐妹,两家还是亲戚。楼夫人知道,展夫人一直对长女的死耿耿于怀。展小姐死得太过蹊跷,她很少到湖边去,身边的两个丫头都是会水的,就算来不及救人,叫人总会吧?可事后问起,非但没人听到呼救,还恰好三个都淹死了。展部长这两年,明里暗里的查,前些日子总算有了些头绪,可矛头却直指大总统府的警卫队副队长邢长庚!
    若展小姐的死和邢副队长有关,大总统,知不知道?
    展家和邢副队长无冤无仇,他怎么会朝自己的女儿下手?若不是私仇,那是为了什么?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和楼家的亲事!
    楼夫人和展夫人是亲姐妹,若是再成了儿女亲家,则是亲上加亲,两家的关系会走得更近。有军队的楼家和耍笔杆子的展家,再加上楼夫人和展夫人的娘家,这三家合起来,在北方,当真是跺跺脚,地都要抖三抖。
    想到某种可能,展部长和展夫人都是心惊肉跳,连忙收手,再不敢查下去,可却来不及了。展部长的工作越来越不顺心,手底下的人不愿听调遣,两个月前,还空降一个副部长,据说是大总统的亲信,颇有架空他的架势。
    展家的宅邸四周,也经常出现一些生面孔。这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展部长和展夫人商量了一下,再不敢犹豫,借着楼家办喜事,直接找到上了楼夫人。楼夫人知道后也是一惊,两年前楼大帅和大总统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怎么当时大总统就下这样的黑手?
    难不成,大总统从一开始就在防备楼大帅?这人的心思,到底是有多深?
    楼夫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大帅,到底妹妹和妹夫求上了门,我大哥也给我发了电报,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起因在咱们家,能帮的,就帮把手吧。”
    楼夫人话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楼大帅叹了口气:“也罢,夫人,你去告诉妹夫,就说军政府里还空着一个局长职位。他若是肯屈就,我楼盛丰倒履相迎、”
    “交通局吗?”楼夫人眉头蹙了一下:“交通局的孟局长可是大帅身边的老人了。”
    楼大帅也有些犯难,军政府里的一干官员,不说都和他出生入死过,最差也有几年的交情,跟他干了这么些年,总不好说撸就给撸了。
    左思右想,楼大帅最终拍板:“就财政局吧。”
    财政局的局长杜连山是六姨太杜莲蓉的亲兄弟,能力也不错,可比起展长青,却也没什么了。楼夫人开了口,楼大帅不能不给夫人面子,况且,比起夫人,姨太太的兄弟,也算不得正经亲戚。
    “大帅,这样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楼大帅混不在意:“等着再给他安排就是了。在这个位置上一年多,他也算捞得不少,够本了。楼家没亏待他。”
    楼夫人点点头:“那我去和妹妹妹夫说。”
    “恩。”
    楼夫人离开书房,脸上的笑愈发的明媚,刚走下楼,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六姨太,身后跟着抹着眼泪的喜桂,和一脸为难的二管家。六姨太焦急的表情中,还隐隐带着些许怒气,楼夫人一挑眉,六姨太那边已经开口问道:“夫人,喜桂犯了什么错?你要把她送去那么个地方!”
    “哦?”楼夫人走到沙发边坐下,立刻有丫头奉上了热茶,“你说,我要送她去什么地方?”
    “那么个疯子……”
    “莲蓉,”楼夫人脸色沉了下来:“翠华好歹比你早进门,又给大帅生了三个女儿,;照规矩,你要叫她一声姐姐的。”
    “夫人,我……”见到楼夫人脸色不对,六姨太才猛然醒悟,自己这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被喜桂哭诉了两句,就不管不顾的来找夫人闹?顿时,额角就沁出了冷汗。
    楼夫人却不再看她,而是对二管家说道:“德叔,你在楼家多少年了,做事,怎么还这么没成算?还有你们,”楼夫人转向跟着六姨太的两个丫头:“也不拦着点你们姨太太,这是什么地方?楼上就是大帅的书房!万一遇上外人,楼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两个丫头噤若寒蝉,二管家也觉得面上无光,看向六姨太和喜桂的目光,都带上了怨气。
    “行了,今天这事我也不怪你,只当你心疼侄女。”楼夫人温婉的笑了:“我也能体谅你的心。正巧翠华一个人住这么多年了,总也有些寂寞,你干脆去陪她吧。也好就近看顾你的侄女,大家都便宜。”
    六姨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夫人这是要把她也关起来?!
    “夫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六姨太当即给楼夫人跪了下来,拔高了声音,期望大帅能听到,至少,不要让夫人把她送去和个疯子关在一起。
    可让六姨太失望了,自始至终,楼大帅都没有露面。
    楼夫人看着失魂落魄的六姨太,轻轻笑着:“这话,我当年和翠华说过,如今,就再和你说一遍,这人呐,要是一心找死,是谁也拦不住的。莲蓉,带着你的侄女,好好想想吧,说不准,哪天想明白了,就能回来了。”
    喜桂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被拖下去的时候,身子已经瘫软成了一团。
    楼夫人抬头看了一眼书房的门,她早就明白,也看透楼盛丰这个人了。还好,还好儿子不像他。
    不过,不纳妾……楼夫人单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垂下了眼帘。
    楼逍告诉了李谨言两天后开拔的消息,李谨言有些吃惊,却也觉得胸中有股热气上涌,真要和老毛子打仗了?
    凡是华人,读到近代的华夏史,无不感到屈辱悲愤。
    来到这个混乱的年代,李谨言早已经下定决心,尽自己的一份绵力。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能做的极其有限。心下盘算着,不能上战场,至少,忙是能帮一些的吧?满洲里那边冷得要命,他手里的布庄还有一批土布和棉花积压着,可以做些护膝,坎肩和手套一类的,多找些人,应该来得及……至于赔钱什么的,他乐意!等到皂厂开工,磺胺也研制出来,钱的事情,就不用愁了。
    楼逍见李谨言低着头,单手按住了他的头顶:“我会回来,我保证。”
    李谨言诧异的抬起头,看向楼逍,动动嘴唇,如果他说自己郁闷不是因为这个,楼少帅会不会拔枪给他一梭子子弹?
    想象一下严重的后果,李三少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默认了。
    想到楼逍三天后就要走,李谨言开口问道:“少帅,之前托你找人的事,怎么样了?”
    “有眉目了。”楼逍放开李谨言,“明天,他们就来见你。”
    “明天吗?”李谨言点点头。
    第二十六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1月1日,农历辛亥年冬月十三
    自从清廷被推翻,民国建立,南方政府便采用公历纪年,将公历一月一日定为元旦,农历正月初一称为新年,北方政府建立后也仿效行事。
    虽说上了年纪的还念叨着老黄历,可甭管公历还是农历,这日子总是要过,节庆总要讨个喜气。
    关北城从一大清早就热闹起来,沿街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廖祁庭背着手在前边走,小栓子苦着脸跟着一路小跑,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少爷还是不打算回家,他都不敢想今后回廖家的日子了,一顿好骂肯定是跑不了的。
    “少爷,要不,咱还是先回去吧,这眼看过年了,家里的老太爷和夫人都念着您呢。”
    廖祁庭没说话,心里也在打鼓。俄国人在边境增兵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一个弄不好,就要打仗。万一楼家真和俄国人干上了,北方政府里能帮忙的不多,袖手是好的,就怕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按照廖祁庭对这些官员和军阀的了解,这事,不是干不出来。或许,他该去南六省看看,宋武的确和日本人走得近,可宋舟却着实不像个短命的,只要不出意外,至少还能活上十几年。廖家也未必没有准备的时间。估计祖父心里明白,也是存着考验自己的心思,否则,不会不提点几句。
    想到这里,廖祁庭豁然开朗。
    “小栓子。”
    “哎!”
    “给家里发电报,我这两天就启程回去。”
    “哎,少爷,你可是……”小栓子险些没掉下眼泪来,少爷总算是不犟了,这北方眼见不太平,要是少爷还不乐意回家,他可怎么和家里头交代!
    主仆俩正在路边走着,迎面来了一队人马,通体乌黑的骏马撒开四蹄,马上的骑士挥动马鞭,行人纷纷走避,小栓子拽着廖祁庭往路边走,不想廖祁庭却踩上了一块薄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马上的骑士猛的一拽缰绳,骏马扬起前蹄,发出了连串的嘶鸣,硬是停了下来。
    “少帅!”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廖祁庭抬起头,马上的骑士也低头看他,一身铁灰色的军装,黑色的大氅,目光沉冷。
    随后的骑兵聚拢上来,看着廖祁庭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廖祁庭苦笑,这算是飞来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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