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铮既来,庆国公便将这外甥引入堂中, 其余人包括萧锐都在身后跟随。
    云舟携着晨霜走在后头, 她暗暗嘱咐晨霜:“姐姐跟住我, 谁叫也别走。”
    晨霜点头。
    果然不出云舟所料,庆国公走至堂前, 似是随口吩咐道:“府中下人粗鄙,勿要扰了铮儿与我说话, 赶紧退下吧。”
    方氏听了, 知道今日的事之后一定要被老爷怪罪, 想着不得已还是将晨霜献上去讨好, 于是立刻来拉住晨霜的袖子, 暗自瞪眼低声威胁道:
    “还不跟我走, 这里也是你待的?”
    然后转而对云舟道:“晨霜虽是姑娘姐姐, 但如今是我府中下人, 还请姑娘莫要不讲道理, 拉着我们府中的下人不放。”
    云舟没有松手, 在袖中握了握晨霜的指尖以示安抚, 然后朝着前方,用柔婉的声线唤了一声:
    “殿下。”
    这声殿下,倒把萧锐唤的心中一荡,他本能回头,忽然意识到这一声是唤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兄长,于是又转而去看萧铮。
    萧铮正背着手一面上台阶一面与庆国公说话,听这一声唤,他站在高处回头。
    身后的随从宫人皆垂首退往两侧,分开一条道路,将云舟的身影让了出来。
    萧铮目光所及,一目了然。
    那方氏一见渤阳王投来目光,吓了一跳,慌忙往旁边退,再不敢拉扯晨霜了。
    云舟喊这一声,其实不过借借老虎的威风,也无甚可说的,她只是盈盈下拜,道了声:
    “云舟参见殿下。”
    萧铮看了看云舟和她身边的女子,知道那必是她的姐姐,她说要他拉偏架,恐怕刚才把戏都唱的差不多了,这时候要他来收尾。
    他朝云舟伸出手道:“你过来。”
    云舟遵命上前,走到萧铮身边,将手放到他手心里。
    萧铮对她道:“前朝事忙,我今日本不能来,但一则念及舅母的大丧也该有头有尾,再一则想到你不熟北燕礼节胡乱行事,再闯了祸,所以来看看。”
    他目光扫了一遍在场各色人物,又看回云舟,问道:“看这样子,到底是闯祸了?”
    话虽是这样说,萧铮语气里并无责怪之意,反而格外温和,手也没松开。
    庆国公作为舅舅,自萧铮成年后甚少见到他这样说话,不免心中骇然,心中忧虑更深。
    萧铮看庆国公蹙眉的样子,道:“云舟对咱们北燕的规矩有许多地方不懂,要是冒犯了舅舅,还得舅舅多多担待才是。”
    庆国公只得道:“那是自然。”
    萧铮说完,暂时松开了云舟的手,转身进到堂屋去:
    “你们聚在这里,是为一桩什么公案?说来听听吧,我既然刚巧来了,就给你们断一断。”
    萧铮既然开口,那必然是已经隐瞒不过去。
    萧锐干脆抢在庆国公前头先开口:“皇兄,此事都是臣弟的错,是我与舅舅府上一位侍女晨霜一见如故,在树下谈话,心生怜爱之情,刚好被人看见,但既然已经被摊上了明面,那我也斗胆请舅舅不如成全小甥如何?”
    萧铮听了,问道:“一见钟情?”
    萧锐俯身道:“一见钟情。”
    萧铮点头,对庆国公道:“公子佳人,这听起来倒也算一段佳话,舅舅不如……”
    庆国公看当下这情况,晨霜这美妾看来是必要让出去了,但既然萧铮亲自出面,也必要维护他这舅舅的脸面,所以一些心下疑虑和不忿,不如趁着此刻问明了。
    于是他冷着脸捻一下胡子,不提萧锐与晨霜的事,转而道:
    “今日之事,比起锐儿,我倒对这云舟姑娘印象深刻,不知她一个前魏遗女如何有这样大的排场,我倒想问问铮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前几日在朝堂上,咱们北燕的几位宗亲王爷力荐改国号为燕,铮儿你不同意,这又是何意啊?”
    侍者奉了茶上来,萧铮先品了品,落杯后才道:
    “我只是想着,当年燕这个国号也是我们祖辈与暮氏分天下时,妥协被赐下的国号,既然如今天下已经归我萧氏,何必还继续用别人给的,不如新拟定一个才好。”
    说完,他轻轻一笑:“舅舅不会以为,我不用燕字,还会继续沿用魏的名号吧?”
    庆国公忙道:“这是哪的话,只不过朝堂里如今魏臣太多,想踩过我们北燕人去,尤其,又怕后宫里有人吹枕头风,左右了朝堂大事。”
    庆国公目光不善地盯住云舟。
    萧铮嘴角还微笑着,将茶杯递到嘴边停下,淡淡地说了一句:
    “舅舅这是觉得,我耳目不畅,意志不坚,被吹吹枕头风就要胡乱为政,以后会做个昏君。”
    昏君二字语意已十分重,庆国公心下大骇,连忙起身行礼否认:“臣绝无这个意思!”
    萧铮神色又缓和回来,虚扶一把,道:“舅舅这是做什么?我难道不懂您是为我着想吗?只是治这天下与单治北燕不同,舅舅不能只想其一不想其二,治理这片土地,我们还得仰仗魏臣帮忙,哪能做事太偏颇一味压制践踏呢?”
    话已经说了这么多,萧铮也起身,又指了指萧锐:“你既然愿意负责,便将此女带回你府中去,但我看你行事孟浪,罚你在府中静思己过,以后不许再如此行事。”
    萧锐忙应下来。
    一场风波,至此落定,萧铮率众人回宫。
    云舟不放心,非亲眼看见晨霜随萧锐上马车离府。
    她与薛尚宫一起来,有自己的马车,送走晨霜,踏上马凳,刚要上车,听薛尚宫提醒:
    “公主,殿下的车架在前头候着您呢。”
    云舟朝前看,萧铮的座驾果然没有动,所有人都在原地待命。
    云舟与薛尚宫对视一眼,薛尚宫忽而含笑说道:“公主今日甚美。”
    “薛姑姑怎么也学坏了,打扮成这样,还不是为了救晨霜姐姐。”
    云舟说完,不大好意思再看薛尚宫的眼神,转身往前边去了。
    云舟来到萧铮的马车之下,小内监刚要放凳,忽然马车锦帘一挑,萧铮从车里出来了。
    内监退到一边,萧铮亲自执了云舟的手,扶她上车去。
    萧铮的车厢,比云舟的宽敞太多,车内置了方桌,燃着熏香与灯烛。
    云舟雪白的面目映在灯火下,更多了柔暖之意,她今日里头穿的魏式内衫,外头罩了一件北燕样式的锦袍。
    北燕穿衣崇尚华丽繁复,袍子上大面积织金刺绣,衣裳滚边镶满米粒大的细珠,这原本是北燕进贡给魏帝后妃的贡品,被薛尚宫找出来与云舟穿着撑场面。
    云舟穿着这样繁重的外袍还不大习惯,略有些拘谨,她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只有头上紫金钗的流苏随着马车的颠簸轻微摇晃。
    因其静美,在朦胧的灯光下,整个人似一幅宫廷仕女图。
    萧铮发现,云舟虽瘦弱,但穿在这样华丽的锦衣里竟也相得益彰。
    他落在膝上的手动了动,往她头上伸去,嘴里问道:
    “你怎么穿我们北燕的衣裳?”
    云舟望他一眼,想来今日搅的庆国公府一团乱,明日不知有怎样的传言传出,自己是给萧铮添了麻烦,庆国公毕竟是他亲舅舅,不知他心里会不会责怪于她。
    云舟先低头认错:“今日为救姐姐顾不得许多,对庆国公多有得罪,还胡乱穿了北燕后妃的制式,望殿下莫怪。”
    然而萧铮只是伸手,轻轻为她调动了两下发间的金钗,手指从流苏间抚过,然后道:
    “很好看。”
    云舟缓缓抬头,看到萧铮脸色十分温柔,她有些不好意思,挪开了目光。
    萧铮收回手道:“北燕后妃喜戴紫金钗,但钗的样式也有许多,你戴这一排还不够华丽,算是比较朴素的,有一种钗式叫五凤含珠,五只凤鸟展翅,阳光下金光璀璨,衬的女子华贵非常。”
    云舟听着,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她微微向后靠去,调皮道:“听上去就知道必然十分沉重,戴上一会儿定然压得人脖子发酸的。”
    萧铮一挑眉:“这就嫌重?那还有一种百凤冠,你听听又有多重?”
    云舟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头发,道:“我不明白,女子头上干嘛要放那么多鸟?岂不是成了鸟窝了,到底哪里华贵啊?”
    她说这话时,嘴唇微微嘟起来,眼睛里自有一种天真气。
    萧铮听了,忍不住笑了。
    他笑的十分爽朗,牙齿露了两排,眼睛都眯了起来。
    云舟从未见过堂堂渤阳王这样笑,像个少年似的。
    云舟不由得看的呆了。
    忽然间,她的心中一角莫名一热。
    第38章 、好意
    萧铮被云舟这样盯着看的时候不多, 他倒有些不习惯,笑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花不成?”
    云舟抿唇一笑, 不回答。
    萧铮想起一事,道:“我刚才看见你的姐姐,倒真是与你颇有几分相似。”
    云舟听了这话, 问道:“哪里相似?”
    萧铮想了想回答:“气质相似。”
    云舟听了抬袖掩住嘴唇, 忍了好一会没忍住, 终究还是笑出了声。
    晨霜演得当真是好。
    晨霜因是刘妃的女儿,宫中的人见了她,总多敬着几分, 性格比云舟要爽朗的多, 刘妃常笑她是辣椒性子, 不收敛些以后嫁不出去。
    此番晨霜整个人柔弱无助之态,一方面因为身份不同了, 强权在上,不得不低伏做小, 再者也是刻意效仿云舟, 激发萧锐的恻隐之心。
    现在她跟着萧锐回岷山王府, 萧锐那样软的性格做派, 也不知晨霜能装上几天, 若时间长了, 恐怕倒过来将萧锐捏扁搓圆也未可知。
    但若和萧铮说到自己设计拿捏萧锐的心思, 少不得提到自己在岷山王府那一段, 她怕萧铮不悦。
    萧铮亲自出面帮了她, 她不想破坏他难得的好心情, 所以也不解释, 只自己笑自己的。
    若有个外人在车里看着,必要觉得奇怪,这车里是什么风水宝地?两个人一个平时不苟言笑,一个时常含愁结怨,现在都中了邪似的,你笑完我又笑,也不见有什么奇特的乐子。
    云舟虽什么也没说,萧铮也猜到了三分,只怕是萧锐那傻瓜今日中了美人计了……
    自庆国公府门前,马车分开行路,萧锐的车架里比来时多了一个晨霜。
    两个今日才初见的人安静的在车厢中对坐,气氛有些生疏尴尬。
    晨霜一时拿不定萧锐的性子,只知道他对云舟有情,所以还不敢表露出真实的性格,依旧还是仿着云舟的样子,怯怯的,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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