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开十劫,你便不去恭贺吗?”
    “陛下,需要一被毛带角之辈的恭贺吗?”
    九色交织之地,传出了谛听的声音,无悲无喜,似有自嘲:“神兽、神兽,仍是兽,昔年神象之王尚且无有资格跨入大罗天,谛听何德何能?”
    “诸类各行其道乃是天规,仙有仙宴、神有神宴、佛有佛宴,你何必执着于此?”
    温灵官无法理解:“神兽自有神兽之宴,你固然不入神宴,可温某也未曾想过入兽宴……”
    “……”
    九色交织之地,谛听没有了回应。
    “温某知晓,昔年陛下坐化之后,天地动荡,诸方老,乃至于诸位帝君皆有异样心思,但温某实希望你不要忘记,我等能历劫重生,实乃陛下以身应劫……”
    温灵官叹了口气:“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话至此处,温灵官转身欲走,而短暂沉默后,谛听的声音方才响起:“人心易变,神心亦变,帝心会变否?”
    “嗯?!”
    温灵官先是一怔,旋即冷声大喝:“纵然乞叉底蘖婆历劫归来,也不敢如此放肆,你怎么敢?!”
    “天规无此条,为何不敢?”
    九色交织之地,谛听神情平和,声音断续,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这世上唯一不变者,唯有变化本身……”
    “哼!”
    温灵官不再言语,拂袖间,已是离去。
    “唉!”
    九色交织之地中,似有叹息。
    许久之后,谛听的声音方才再度响起:“菩萨既是来了,为何不现身?”
    呜—似有似无的波动一闪即灭,绝美女冠悄然出现在九色交织之地。
    嗡!
    一轮轮智慧圆觉光轮自其脑后升起,尽照九色之地,一头身具诸神兽之长的奇异神兽,如人般跌迦而坐:“菩萨不去追那血魔元屠,为何来此?是要求援?那请恕谛听无能,那血魔身怀元屠神剑,又有四亿八千万血神子,非我可降之……”
    女冠不语,只是静静的打量着眼前谛听,许久后方才道:“你,似乎有些变化?”
    “世间无有不变者。菩萨追寻永恒不变,却不知,那也必是梦幻泡影。”
    谛听抬手,化出一方莲台:“一劫之隔,再见菩萨,谛听心中不胜欢喜,愿再聆听教诲。”
    “你有聆听万类之能,纵然岁月亦不可阻挡,当知贫僧来意,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女冠落座莲台,却也不曾兜绕圈子,直言:“元屠剑,那九劫最初那头老魔之配兵,早已通灵入化,你昔年曾为那老魔坐骑,当知如何破此魔兵才是……”
    九劫八亿四千万年间,有八亿年仙佛大盛,有三千万年妖临大帝,魔行诸天仅有不足千万年。
    然而,这并非是神佛两类道果更胜其他三类,而是因为天庭之主,倾向于仙神!
    事实上,在八劫末、九劫初,帝因横空出世之前,妖、魔二类才是寰宇霸主。
    妖尊‘太元’、魔尊‘太殇’。
    而元屠剑,就是那魔尊‘太殇’亲自锤炼而出的九口神锋之一,杀人不沾因果,实无物不斩,可顺因果诛杀与之一切相关者。
    “菩萨神通广大胜谛听万倍都无法摧灭此剑,谛听何德何能?”
    谛听只是摇头。
    “果真没有?”
    女冠垂下眼皮。
    谛听声音一滞,叹道:“道不出大罗天,菩萨明知故问?”
    “你比之当年变化许多,是因‘十轮’未归,无有缰绳束缚吗?”
    女冠微微摇头,已消失在这方九色交织之地:“燃灯灭,佛光永存。佛国降临之日,十轮将重铸幽冥、六道!”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谛听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当然知晓女冠话中之涵义,可纵然知晓,也仍是不由得沉默下来。
    十轮地藏,为诸菩萨之王。
    其所发之宏愿,不下佛老弥陀,一旦于十劫归来……
    “天海、神庭!”
    似许久之后,谛听缓缓抬头,明亮的双眸之中,似映彻出了无尽遥远之外的天海大界。
    非但可以看到,更可以听到其中传来的阵阵神音。
    “九曜星、五方将、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
    “已回来这般多了吗?”
    “唉……”
    短暂的沉默后,谛听再度长长一叹,继而他缓缓起身,九色交织之地随之坍塌、收缩,最终化为一袭彩衣加身,随他离开了这方玄功境。
    嗡—嗡—似只一刹,又似是许久。
    谛听从虚无之间走出,目之所及,尽是一片光怪陆离。
    这方奇异之地中,尽是颠倒错乱,尽是不可描绘,这是传说之中,大神通者都不愿来到的‘生死之间’。
    “十八个呼吸!”
    谛听自语着。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本我灵光在此刻迅速的消磨着,以他如今之底蕴,也无法停留太久,若行走,更是十分短暂。
    但,这却不是他第一次来此。
    大战落幕之后的二十余年间,他每一年都会来此十八个呼吸,只是……
    “彻底的神魂俱灭?还是,已跳出此间?”
    九色交织的光芒划过这片不可知之地,很快,谛听已停下了身形。
    于远处,他终于感受到了熟悉的光影。
    那是一方如拳头大小,有着黯淡光芒的圆球,其如气泡、如石卵,飘忽在这片死生之间。
    “杨狱!”
    见得这圆球,谛听的神色终是一动,不假思索的行前一步,神意如烟,尽没入那圆球之中。
    轰!
    轰隆!
    犹如春雷连绵不绝的炸响,至阳至刚的气息弥漫了一切感知。
    “这是,天雷的气息?”
    谛听心中微微一动。
    他可聆听万类,可聆听过去与外来,但无法聆听一个人最为深层次的灵光。
    他凝神望去。
    这片奇异之地中不见丝毫光亮,目之所及,尽是乌云滚滚,雷蛇电龙滚走其间。
    其下,是绵延不知几万里的山川,其间同样深沉一片,不见丝毫的生机,只有被烈火焚烧后的硝烟不散。
    “业火焚烧的痕迹!”
    谛听心中微叹。
    所谓业火,乃是罪业焚身之火,非实质之火焰,却可燃点一切罪孽。
    一切身怀业障者,被此火点燃,则必不死不灭。
    而那菩提树身上燃烧的业火,更不是寻常业火,而是龙泉西漠之地,无尽信徒七万年虔诚信仰崩灭后的火光。
    谛听不必细听,就可听到那充斥在天地之间,无数佛门信众的祈祷与不甘。
    那是无数信众渴求来世、渴求救赎、渴求轮回、渴求诸佛普度的祈求……
    虔诚而纯粹。
    这信念燃烧时,可化为接引诸佛归来之道标,被人所灭,则化为无边业火,不死不休。
    此刻,业火即将熄灭,也意味着,这灵光即将熄灭……
    呼—雷霆滚滚,风雨呼啸。
    谛听化为人相,踱步行于此间,他翻过重重大山,来到了这方奇异之地最为核心处。
    此间,有着一座矗地拔天般的险峰,其笔直如剑,直通云霄之外。
    此刻,这座险峰上,还有业火未熄,正在燃烧着最后的生机与存在。
    谛听遥遥望去,隐可见那峰顶之上,雷火交织的身影。
    仅仅是遥观,谛听都可感受到其间蕴含的无比痛楚……
    “呼!”
    “吸!”
    雷火交织之间,杨狱陡然低头,正看到跨步而来的谛听:“你来得比我想的要早许多!”
    这一刻,业火焚烧本源的痛楚让杨狱的身影都显得有些扭曲,但他的思维却无比之清楚。
    甚至于,从未有过的清晰。
    “你知我要来?”
    谛听轻叹一声,行至山巅,望着熊熊业火间,犹如火炬般的杨狱,不由得露出初见时的那份怜悯:“道友可知,纵然你穷尽一切手段去挣扎,抗争,可你如今这般惨状,与谛听当年所见实大差不差,或者说,更差……”
    业火一旦点燃,不死不灭,其间痛楚,纵然神佛也无法忍受。
    而这死生之间,不是真正的归墟之地,落于此间者,非死非生,死不了,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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