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载实在不敢答应,科考这件事太敏感了,尤其是如今皇权与世家门阀的明争暗斗愈发激烈的时候,科考牵动了太多方面的利益之争。
    算科虽然比较小众,取士只有数十人。但只要是“取士”,就必然为官,只要是为官,必然就是一块肥肉。
    肥肉谁都想吃,有些打上世家烙印的学子监生在明经科无法高中的情况下,必然会看上算科这个冷门的学科,然后不停使劲发力塞人。
    李钦载若出题,将会面对多少压力,得罪多少势力。
    事太大,李钦载感觉自己扛不住。
    武后见李钦载神情变幻,几番欲言又止,心思灵慧的她顿时明白了李钦载的想法,却嫣然一笑,道:“离科考还早,景初慢慢考虑再给个答复,不急一时。”
    李钦载顺台阶就下,急忙道:“是,臣会认真考虑的。”
    抬眼与武后不经意对视,武后的眼神很平和,不知是最近与李治恢复了几分夫妻感情,还是她的格局确实够大,当初与李钦载的那点小恩怨不再计较。
    总之,武后的眼神里,不再有当初那股子凌厉和冷芒,反而像一位柔声细语劝大郎喝药的温柔嫂嫂……
    “都愣着干啥?来来,继续玩牌!”李治大声招呼道:“景初弄出的玩意儿确实不错,虽非正途,却也是消遣良方,朕真是越玩越有瘾。”
    一把玩到底,饶是武后不停喂牌,李治的清一色终究还是没做成,最终这把成了流局。
    武后双手在桌上搓麻,笑道:“陛下回宫后,不妨令匠人打造一副麻将牌,陛下有暇之时,臣妾愿陪陛下解解闷儿。”
    李治笑道:“甚好,就这么办。不过麻将牌可选玉石打造,不像景初这副竹子造的,粗鄙又小气,没啥意思。”
    李钦载咧了咧嘴:“陛下皇后您两位怎么高兴怎么来……”
    心情有点失落,大唐从上到下,完全没人在乎“知识版权”这东西,拿来就用,用得理直气壮,仿佛给足了你面子。
    剽窃我的麻将创意不给钱的吗?
    牌刚垒好,李治忽然道:“上把朕胡了吗?为何没人给钱?”
    这句话一出,连武后都惊呆了。
    上把明明是流局,你怎么好意思要钱?
    李钦载叹为观止,帝王就是帝王,王道之外还有霸道,俗称明抢。
    正要委婉告诉李治,你明明可以抢钱的,却还如此仁义让人主动送钱,谁知薛讷却毫不犹豫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毕恭毕敬双手捧上:“陛下确实胡了,是臣给钱慢了,陛下恕罪。”
    李钦载又惊呆了,这无耻的嘴脸,我竟从未见过,没想到啊没想到,薛讷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了革命……
    李治不客气地接过钱,朝武后笑道:“薛家之子有乃父之风,豪爽大气不矫情,有前途!”
    薛讷大喜若狂,急忙感谢李治谬赞。
    满堂欢喜之时,唯有年纪最小的李显最实在,愣头愣脑地道:“父皇,上把流局,都没胡……”
    话音刚落,李治脸色一沉,武后无语地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给了李显一個大逼兜。
    时光仿佛停滞了瞬间,接着大家若无其事继续玩牌。
    李钦载深吸了口气,小小四方牌桌,居然也是个浓缩的社会啊,在这个小社会里,注定有人会被生活扇耳光,如果生活没来得及扇,亲娘一定会扇。
    可怜的李显年纪小,还未曾尝到现实的险恶,全场唯一说真话的人挨了一记大逼兜……
    救救孩子。
    李显双眼噙泪,委委屈屈打牌:“……八万。”
    李治浑然不觉亲儿子此刻多委屈,自动忽略了他,捋须笑道:“时和岁丰,天下太平,朕所愿尔。眼前有妻儿,有高朋,欢聚一堂,共搓麻将,何等的惬意……”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前堂方向传来一阵怒骂声,其中尤以契苾何力声音最大,梁建方骂得最难听。
    暖阁内,李治和武后面面相觑,还没等说话,前院的声音又变了,这回不再是吵架,而是一阵叮叮当当金铁相击的声音。
    李钦载脸色变了,屋里可坐着当今天子啊,前堂那群老杀才居然敢动刀兵。
    “陛下,臣去看看,”李钦载努力挤出一丝笑脸,试图帮老杀才们圆场:“老将们今日登门,您知道的,几位长辈素来脾气不好,又有积年恩怨,难免……嗯,有所争执。”
    李治的表情却毫不意外,摆了摆手道:“那几位的德行,朕比你清楚。今日朕登门径自来了此处,未曾通报英公,算不上犯忌。”
    李钦载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去前院,李治却道:“无妨,朕与你同去,呵呵,瞻仰一下老将们的风采。”
    众人于是走出暖阁,去往前院。
    穿过一道月亮门,众人来到前院,李钦载等人抬眼望去,不由一齐倒吸一口凉气。
    前院的宽敞空地上,散落一地的残枝败叶,空地正中,几位老将正陷入一场乱斗,他们都动了刀剑。
    契苾何力与梁建方捉对厮杀,李勣与程咬金大打出手,四人鏖战正酣,唯一观战的薛仁贵手足无措,想上前劝架,又被凌厉的剑锋逼退。
    老将们已经打了好一阵,大家的形容都比较狼狈,程咬金光着脚,梁建方的头发被契苾何力的剑锋削掉了几缕,李勣的衣衫被划破了几道口子,活生生一副强梁入室抢劫,主家奋死抵抗的画面。
    李治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莫非这两年老将们都太闲了?朕是不是要给他们找点事做?”
    李钦载仍然固执地打着圆场:“陛下,定是长辈们酒后助兴的节目,互相切磋一下武艺,很常见。”
    李治瞥了他一眼,道:“朕不瞎,这都快拼命了,你管它叫‘切磋’?”
    前院空地上,李勣终于有点累了,刀光横扫之后,趁势后退一步,指着程咬金怒道:“程老匹夫,老夫没想到你竟如此无耻!”
    “老夫好意教尔等玩麻将,你这老不死的居然偷牌诈胡!”
    “快进棺材的年纪了,你要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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