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高处,手持细棍,棍子一端绑着一方红布。
    王一舟则立在船舵旁,目视着前方平静无波的海面。
    从京城一路随行而来的侍卫并衙役、驻军井然有序地登了船。
    所有人回到自己负责的岗位上,严阵以?待。
    巳时一到,苏源扬起红布。
    “开——船——”
    高昂的嗓音穿透空气,传入每一人耳中?。
    红布迎着东方灿金色旭日?,张扬夺目。
    被风鼓动着,肆意飘扬,映入众人眼帘,亦激起一片澎湃心?潮。
    几乎是同一时刻,大家用行动予以?回应。
    伴随着一声巨响,所有人异口同声,声音高亢,刺破长空:“出发!”
    曲知?府站在岸边,怔怔然望着这一幕,似魂魄出窍,久久难回神。
    双方一唱一和,斗志昂扬,且充满自信。
    拢共四个字,却在空中?回荡,经久不息。
    声声震耳,震得他头皮发麻,双腿发软,若非王先生及时出手,他定会一屁股坐到地上。
    王先生收回手,负于身后:“是不是很震撼?”
    曲知?府咽了口唾沫,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是”字。
    二人交谈间?,远靖一号于巨响之后稳稳驶出。
    船体划破海面,层层浪花迭起,向着远方行进。
    不过眨眼的功夫,在曲知?府眼中?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不远处,根据苏源的提议,专门增设的造船处家眷席位上,惊叹声此起彼伏。
    “真厉害啊,这么?大一艘船说造就造出来了。”
    “瞧见那么?大个船帆了没,我?家男人做的!”
    “有啥好嘚瑟的,那船身还是我?夫君做的呢!”
    家眷们你一言我?一句,谁也不让谁,恨不得把所有荣光都贴到自个儿的脸上。
    苏慧兰怀里抱着元宵,惊讶得眼睛都不会眨了。
    “出、出去了?”
    宋和璧轻笑着点头:“船在海上驶得很快,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回来了。”
    “你说源哥儿作甚非要跟着跑一趟,风吹日?晒不说,多危险啊。”
    回想起远靖一号发动时的场景,苏慧兰心?有余悸,直到现在心?脏都怦怦直跳。
    作为一名母亲,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苏源的安危。
    宋和璧自然理?解,不过在惊惶和信任之间?,她?一定会选择后者。
    “阿源亲自试行,既可稳定人心?,从另一方面,也是对远靖一号安全性的肯定,娘您说对吗?”
    苏慧兰想也是,冷静下来后不免有些羞愧:“是我?想岔了,源哥儿再好不过。”
    宋和璧挽住苏慧兰的胳膊,轻晃两下:“娘您尽管把心?放肚子里,阿源这般有本事,您有空操着心?,不如陪咱们元宵玩一玩。”
    顺着儿媳的视线,苏慧兰发现元宵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是被什么?黏在了先前远靖一号停泊的海面上,甚至忘了眨动。
    “元宵?”苏慧兰捏了捏她?的手指头,“你这是怎么?了?”
    元宵头顶小揪揪摇晃了下,眨巴眨巴眼,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她?用带着肉窝的小手指向远方,似是不可置信:“爹爹,飞走了?”
    童言无忌,纯稚又天?真。
    短短五个字,逗得婆媳二人乐不可支。
    元宵这一声不高不低,坐在她?们两边的家眷听得一清二楚,也都捂嘴大笑。
    “你家这小孙女可真好玩,生得又玉雪可爱,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
    提起自家儿子,苏慧兰那叫一个自豪,连夸一万字都不带重复的。
    好在她?也知?道太过张扬不是好事,千言万语化为一句:“我?儿子啊,他叫苏源。”
    两旁家眷齐齐一默。
    良久之后,其中?一个妇人才一脸诧异地问:“苏源......难不成?是造船处的那位苏大人?”
    没等苏慧兰肯定,另一边的妇人唏嘘道:“苏大人谁不知?道,别说是在造船处,只要在咱们靖朝,随便找个人问上一问,他都知?道苏大人是谁。”
    苏慧兰心?里乐开花,面上淡定得很,同两人说了几句,又去哄元宵:“爹爹不是飞走了,他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给元宵买冰糖葫芦吃。”
    “好耶!”元宵拍手欢呼,又一脸庆幸,“爹爹没飞走,给元宵买冰糖葫芦~”
    宋和璧眼神柔和,揉了揉元宵的脸蛋肉。
    然后一家三口视线一致地看着海面,等同一人归来。
    ......
    远靖一号上,苏源和王一舟并肩而立。
    放目远眺,是深蓝色的海水,金红的日?光于海波间?跳跃,洒下波光粼粼的碎影浮金。
    有白色的鸟雀飞掠而过,和跃出海面的鱼类亲切打个招呼,最终停在桅杆上。
    它俯视着船上的两脚兽,歪着脑袋发出清脆的“啾啾”声,半晌后无人回应,无趣地飞走了。
    远靖一号劈风斩浪,朝海的深处驶去。
    清凉的海风拂面而来,裹挟着一股海腥味灌入鼻腔。
    苏源深吸一口气,偏过头:“感觉如何?”
    王一舟扶着栏杆,一张黑脸绷得死紧,像是拉到极致的弓弦。
    他急促呼吸着,超大声回答:“有、有些腿软。”
    苏源噗嗤笑了,伸出手:“需要我?扶着吗?”
    王一舟迟疑半晌,颤颤巍巍把手递过去,艰难稳住身形。
    他深吸一口气,眺望着海平面。
    入目是一望无际的深蓝,在远处汇成?一条平直的线。
    “承珩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海。”
    上次他们全程处于惊慌错乱的状态,保住自身性命已是不易,哪还有心?思关注海上风景。
    许是有苏源和王先生的加入,这次他有底气多了。
    这时,有一官员快步上前:“大人,再往前就到危险区了,咱们是原路返回还是继续前进?”
    危险区,是王一舟对海洋区域的划分?。
    从岸边到他们此刻所在位置,属于安全区,没有飙风,更没有可吞噬万物的狂浪。
    再往前,就是当年?数十将士牺牲的地方,被他命名为危险区。
    思及危险区的由来,王一舟有一瞬的沉默。
    苏源看破他的畏惧,目光坦然:“来都来了,何不放手一搏?”
    苏源的话语仿佛有着让人心?安的魔力?,王一舟抹了把脸:“继续前进。”
    官员眼神微变,下去传话。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空气里的湿意陡然加重,海风也随之变得猛烈起来。
    “来了!”王一舟大喝一声,“大家稳住,坚持半个时辰就是胜利!”
    话音刚落,海面倏地掀起一股滔天?巨浪,竟高达十来米。
    白色的浪花宛如吞人的怪兽,朝着远靖一号咆哮着扑上来。
    湿气扑面而来,割得脸生疼。
    苏源回头,就见船上的众人似乎被这一切弄得慌了神,竟呆愣愣忘了动作。
    “回神,不要自乱阵脚!”苏源厉声道,刺入每一人耳膜,“换帆!”
    “我?不能死,我?家小儿才刚满月,我?还要看着他娶妻生子呢。”
    “快快,换帆!”
    一个浪头扑上来,浪花四溅,把甲板上的人浇成?落汤鸡。
    苏源和王一舟作为领导者,全程冷静指挥,下达命令。
    正因他们的这份镇定,平息了大家躁动不安的内心?,也让他们有了对抗风浪的勇气与?信心?。
    整整半个时辰,远靖一号在海浪中?飘荡浮沉,似沧海一粟那般渺小。
    三角帆被风吹得鼓起,猎猎作响,带着船只破开海浪,顺风而行。
    咸湿黏腻的海水洇入眼中?,视野模糊不清,却不妨碍看到缓缓落下的海浪。
    苏源沙哑着声:“回家!”
    死里逃生,好些年?轻人嚎啕大哭,年?纪略大的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对,回家!”
    ......
    不知?过了多久,曲知?府等人腿都站麻了,总算看到远靖一号的轮廓。
    海船靠岸,黑压压的人群趴在栏杆上,欢呼尖叫。
    “我?们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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