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细长眼的进士眼神微闪,扭回头?盯着桌面,含糊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们说苏源在松江书?院特别受欢迎,教过很多学生。”
    “崔兄你?也知道松江书?院在咱们靖朝的地?位,若非如此,苏源一个农家子,亲爹还是个罪官,哪轮得到他当这个状元。”
    联想到自己见不得人的排名?,崔璋鼻子一酸:“可?就算状元不是他,也轮不到我。”
    他当时也是酒精上头?,听人这么一说,就急吼吼冲上去了。
    结果却是自取其辱,平白让人看?一场笑话。
    他就是那个笑话!
    想到这,崔璋恶狠狠瞪了眼对方:“都怪你?胡言乱语,扰我心神!”
    细长眼眼皮狂跳,连忙低声下气地?道歉赔罪。
    心里却在想,看?来王爷的打算是不成了。
    在王爷的计划里,崔璋痛失一甲,又有崔阁老做后?盾,最好能激起他对苏源的敌意,通过某些途径让苏源在朝中寸步难行。
    如若不能,只得另寻机会。
    细长眼初来乍到,虽不明白苏源如何招惹上诚王,但也只能借此给自己赚功劳了。
    ......
    苏源一行人在外面待了一会儿,直到琼林宴临近尾声时才回到席上。
    又有进士过来敬酒,苏源笑着接受,接连喝了四五杯。
    进士们与苏源交流几句,深感意外。
    只因他言行并无连中六元的骄矜倨傲,待人接物好似有一把尺子度量过,既不过分亲近,又不让人觉得疏离。
    如此一来,他们对苏源的印象更?上一层楼。
    也有人借机与苏源探讨学问,交流读书?经验。
    苏源不爱社交,但不意味着自己不擅长。
    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
    这些人苏源来者不拒,不多时就和他们打成一片。
    钦命内大臣见状,捋着胡须露出?满意的笑容。
    半个时辰后?,钦命内大臣宣布琼林宴结束,读卷官与众进士各自散去。
    第二天,天子于午门前赐状元六品朝冠、朝衣、补服、带、靴等物。[注]
    除此以外,进士皆赐银五两,表里衣料各一端。[注]
    次日,苏源率诸进士上表谢恩。
    再次日,又前往孔庙行释褐礼。
    又在当天,礼部题请工部给建碑银一百两,交国子监立石题名?。[注]
    如此,殿试后?的一系列流程彻底落下帷幕。
    释褐礼后?,有进士提议临别前再聚一番,理?由是再见得等到三个月后?了。
    到底是同?届进士,彼此间关系也还算不错,大部分人都一口应下,只少?部分人囊中羞涩,找借口婉拒了。
    定下两日后?八品阁相聚,众人于孔庙前各奔东西。
    苏源乘马车回到家,刚进门就有一道声音迎上来:“恭喜苏公?子蟾宫折桂,一举六元及第!”
    苏源定睛一瞧,竟是杜必先:“你?怎么来了,是火锅铺子遇到什么问题了?”
    杜必先摇头?:“非也,前些日子我一直忙着铺子的事儿,连公?子考取状元都没能赶来恭贺,这不今日铺子里头?的装潢彻底收尾了,我就来邀您过去看?看?,顺便恭贺一番。”
    苏源略感意外:“二十几天就装潢好了?”
    “是,里里外外那叫一个焕然一新,都是按照苏公?子你?的要?求来的。”
    苏源低头?看?了眼衣袍,方才在孔庙跪拜,膝盖处留下两团明显的白痕。
    “你?等我一会,我换身?衣裳,咱们再过去铺子那边。”
    杜必先乐呵道:“正好我还有点茶没喝完,苏公?子你?慢慢换,不着急。”
    苏源笑笑,走进东厢房。
    等杜必先喝完茶,苏源刚好拉开房门。
    靛蓝色长袍是苏慧兰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还是用的布庄最好的衣料。
    衣料垂感极好,靛蓝衬得他肤色更?白了几分,再在腰间缀以玉佩,好一位清俊儒雅的青年人。
    杜必先一时看?呆了,还是苏源走到跟前:“久等了,咱们走吧。”
    “咳咳——”杜必先以拳抵唇,咳两声掩饰尴尬,“好好,我的马车就停在外头?,不必再麻烦下人套车了。”
    苏源嗯了声,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车辙轱辘转动,杜必先不经意抬头?,入目是苏源的侧脸。
    高眉骨,高鼻梁,连下颌的弧度都十分完美。
    他不禁奇道:“苏公?子今年已经十八了吧,打算何时考虑婚事?”
    在靖朝,女子尚未及笄就开始相看?人家,男子也多是十六、七岁成婚。
    像苏源这样的算是大龄未婚男了。
    苏源双手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闻言怔了下,一时无言。
    他好像真没考虑过谈婚论嫁的事。
    这几年身?边总有人催他早点定下婚事,娶妻生子。
    再过个三两年,科举有成,儿女双全,岂不乐哉?
    许是沉迷学习的缘故,苏源本身?没那么强的欲.望,对男女之事也不感兴趣。
    十八岁,在他看?来才刚成年。
    放在前世,他还得过个几年才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对此,苏源气定神闲道:“不急,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杜必先噎了下,苏公?子还真是......
    不过这事也轮不到他管,他只是好奇一问罢了。
    话题揭过不谈,杜必先又给苏源介绍起火锅铺子的情况。
    苏源安静听着,不多时就抵达火锅铺子。
    铺子位于闹市区,前面那条街住着达官贵人,后?面那条街住着平民百姓,算是两个阶层的分界线。
    这间铺子的前身?是个酒楼,因经营不善常年入不敷出?,东家见翻身?无望,索性把铺子卖了出?去。
    说来也巧,那天东家刚挂牌,杜必先就把它给买下了。
    本来杜必先想蹭一波状元的热度,直接给铺子起名?“状元火锅”。
    奈何苏源不想这般高调,硬是让杜必先改了名?。
    早在前几日,杜必先就让人做好了招牌,“如意火锅”四个大字亮堂堂地?印刻在深色的牌匾上。
    见苏源伫立在牌匾下,杜必先边开锁边喊:“苏公?子快进来,外头?的太阳可?晒人。”
    已经是农历四月底,晚春时节,日头?逐渐发挥威力。
    在室外站上片刻,一抹发顶可?以感受到明显的温度。
    苏源道了声“来了”,大步迈过门槛。
    铺子的装潢苏源提了不少?意见,有参考现?代火锅店的风格,当然更?多的是古风韵味。
    客人的餐桌是定制的,在木桌中间掏个洞,把方锅死死卡在里头?,非大力不可?撼动。
    一楼大堂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数十对桌椅,四周的横梁上有大红灯笼垂落而下,穗子正随风摆动。
    二楼三楼则是雅间。
    雅间分为单间、双间以及三间。
    顾名?思义,单间里只有一张桌,三间则有三张桌。
    桌与桌之间设有一面木质屏风,其间有镂空,精美异常。
    此外,每一层随处可?见生机盎然的草木,嫩生生的,令人赏心悦目。
    楼上楼下逛了一圈,期间杜必先嘴巴不停地?解说着。
    苏源不时应两声,还算满意。
    之后?又去了后?厨和仓库。
    尚未开业,后?厨空空如也,仓库角落里堆放着不少?木料,显然是装潢时废弃的。
    苏源注意到这点,略一沉吟:“回头?可?以找个匠人,用这些木料雕些摆件,大的小的都可?以,至于位置,你?自个儿看?着放。”
    杜必先抚掌:“苏公?子这主意妙极,明天我就让人过来。”
    眉头?动了动,苏源终究没忍住,面朝杜必先:“不必再称呼我苏公?子了,直呼姓名?便是。”
    一口一个苏公?子,怪难受的。
    杜必先受宠若惊,既惊又喜。
    士农工商,商贾排在最末,即便家财万贯,在大众的认知中连农民和匠人都不如,更?遑论读书?人。
    苏源这番话,险些让杜必先感动地?嗷一声哭出?来。
    最终还是要?脸,颤着声说:“苏、苏源,你?真是个好人。”
    平白收了张好人卡,苏源苦笑不得,一挥手:“好了,我刚才看?了下,已经没什么问题,回头?看?个好日子,就能开业了。”
    杜必先忙不迭点头?:“我晓得了,得挑个好日子。”
    苏源莞尔:“天快黑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杜必先关上仓库门:“好,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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