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高壮男子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半晌后迟钝地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指着苏源,却是看向杨牧的:“你说他是谁?”
    “你们不知道?”杨牧环视一圈,从许多人脸上看到震惊,摸了把脑门,“苏教习来学院已有?几日了,也给咱们上了两堂课,你们竟然不知道他就是本届解元?”
    众人:……还真不知道。
    谁会想到苏解元会突然从凤阳府府学来到他们书院,还是以教习的身?份。
    况且苏教习也没说他就是乡试解元啊。
    高壮男子袁维咽了下口水,强自镇定:“可就算他是解元,也不代表他不会做些卑鄙之事。”
    简直是对?牛弹琴,杨牧不雅地翻个白眼:“山长既然请苏教习前来讲习,便是信任他的品性。话又?说回来,若流言都是真的,那我说你通过某些手段考入松江书院,你认是不认?”
    袁维脸色涨红:“你休要?胡言!”
    杨牧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转而冲着苏源笑,带了点讨巧意味。
    “教习你别听他的,多半是某些人妒忌您,有?意胡说呢。”
    所以您就看在我是站在您这边的份上,别计较以前的事,抽背文章也别再抽我了。
    苏源何尝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只一笑而过,眼下重要?的是如何解决流言问题。
    他行得?正坐得?端,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宋和璧到底是姑娘家,她没必要?牵扯其中。
    目光在饭堂里环视一圈,最终定在某一点上,快步走去。
    袁维以为苏源心虚,跟在后头嚷嚷:“怎么着,你这是做贼心虚,想要?落荒而逃?”
    这人脑回路非正常人所有?,苏源都不想回应,径直走到正埋头吃饭的男子面前。
    “如果我没记错,昨日就是你撞到了宋姑娘。”
    他也是存有?几分侥幸,想着当事人会不会在场,没想到真给他碰上了。
    男子,也就是张信猝然抬头,下意识捏紧筷子,结巴着说:“是、是啊,昨日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宋姑娘。”
    苏源转身?看向袁维,语气温和,仿佛并未因他的纠缠叫嚣而生恼:“事发时这位张兄就在现?场,他应该看到了全过程,想必也看清我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
    说罢他又?面朝张信:“昨日张兄你将铜板给宋姑娘时,我就在宋姑娘旁边,你一定看到了我手背上的烫伤,是也不是?”
    张信垂眼看着饭盘里的米饭:“我......”
    头顶的注视存在感太强,泛着冰凉与?笃定,叫他连闭眼瞎说的勇气都没有?。
    呼吸乱了几瞬,张信抬头:“袁兄你误会苏教习了,苏教习确实被烫伤了。”
    袁维瞠目,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是你......”
    张信捏着筷子的力道又?重了些,喉咙里干得?厉害,一字一句都十分艰难:“说来也都怪我,若我没急着往前冲,也就不会撞翻宋姑娘的食盒,以致苏教习受伤了。”
    “无?妨,我也是恰好经?过,顺手为之。”苏源嘴角带笑,“如此,袁兄可满意了?”
    袁维拱手作?揖:“是我轻信了谣言,还望苏教习不要?怪罪才好。”
    苏源只笑了笑,并未应承:“这就跟‘横看成岭侧成峰’是一个道理,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的认知也有?所不同。许是当时离得?远些,大家看得?不甚清晰,误会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我被传谣言不算什?么,牵连到无?辜之人便是不好了。”
    袁维表情讪讪,干巴巴地说:“学生知错,回去后定会反省自身?。”
    苏源一抚掌,笑道:“能反省便是最好,既然袁兄有?此觉悟,便在明日上交一篇千字检讨吧。”
    袁维呆住:“什?、什?么?”
    众人也都茫然瞪眼,千字检讨什?么的,未免太可怕了点。
    苏源面不改色地说:“回头我也好将检讨送与?山长,权当是对?此次谣言的解释了,如何?”
    虽说他称呼袁维“袁兄”,身?份却是教习,是有?资格罚他写检讨的。
    袁维:“......学生知道了,等吃过饭就回去写。”
    “如此甚好,希望山长和宋姑娘能原谅你的莽撞。”苏源一脸欣慰,却让袁维一口血哽在喉头,转而又?看向周遭,“好了,事情已经?解决,就不耽误大家用饭了。”
    谣言既已澄清,大家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各自收回视线,埋头吃饭。
    苏源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张信:“多谢张兄仗义执言,若没有?你的作?证,我恐怕要?被某些谣言给害死了。”
    杨牧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这谣言真是害死人,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乱传,希望他下次月考每一门都不通过!”
    “张信,你回头一定要?跟大家解释解释,可不能再让谣言诋毁苏教习了。”
    张信瞳孔颤了颤,笑得?不太自然:“这是自然,我一定会帮教习澄清的。”
    话已至此,苏源也没什?么好说的,道了谢后径自回到座位。
    耽搁了这么久,饭菜凉了不少,口感不如原先,倒也能入口。
    苏源喝一口汤,瞥向旁边的杨牧:“作?甚?”
    杨牧放下饭盘,厚着脸皮说:“教习,咱打个商量行不?”
    苏源吃一口饭:“什?么商量?”
    “教习你也知道,我就是一旁听的,肯定是不比那些真正考入书院的人......”
    苏源只作?听不懂,截过他的话头:“所以你是想让我对?你多加关注?”
    杨牧噎了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
    “放心吧。”苏源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你虽是旁听生,基础也不算扎实,但在我眼中和其他人同样重要?。况且你方才又?为我争辩,我铭感五内,决定要?好生督促你,争取让你和其他人一样。”
    杨牧:“???”
    “就好比抽背文章,当堂作?答这些,只要?有?机会,我都会第?一个想起你的。”
    杨牧:“!!!”
    “好了,别光顾着高兴了,赶紧吃饭吧,你们等会还要?上课呢。”
    杨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在苏源充满鼓励的眼神中熄了声。
    挖了一大团米饭塞进嘴里,艰难咀嚼,两眼泪汪汪,几近哽咽:“多谢教习。”
    苏源抿唇忍住笑意,又?埋头扒了一口饭。
    ......
    有?关苏源的谣言只传了一天,当天晚上便消弭无?踪了。
    宋山长得?知此事,已是第?二天。
    郭连云一早过来,拎着茶壶进屋:“先生,茶泡好了。”
    宋山长放下书,接过弟子斟好的凉茶,浅酌一口,眉目舒展:“你这泡茶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郭连云笑了笑,又?想起昨晚从好友口中得?知的事情,思忖片刻还是说了:“先生可知苏源替宋姑娘挡热汤的事?”
    宋山长放下茶杯:“知道,怎么了?”
    郭连云就将所谓谣言说给宋山长听,最后补充道:“幸好苏源及时澄清了,否则宋姑娘也会损了名声。”
    宋山长挑了下眉:“且不论苏源烫伤的真假,谣言的对?象是苏源,与?和璧有?什?么关系?”
    郭连云抬头,就对?上宋山长微凉的眼神,心中一慌,忙不迭解释:“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宋姑娘可能也会......”
    “好了,此事不必再说。”宋山长抬手止住他的辩解,淡声道,“既然苏源已经?澄清了,这事就过去了。”
    郭连云眼神闪了闪。
    “况且苏源被烫伤确有?其事,我还给了他烫伤药。”宋山长深深看了弟子一眼,“你该知道我的脾性,若苏源真有?什?么问题,早在第?一次见面后,我就不会再问及他了。”
    郭连云低下头:“是学生的不是,学生只是担心宋姑娘受到牵连。”
    宋山长嗯了一声,再次端起茶杯:“你不是还有?课,赶紧去吧,别迟到了。”
    郭连云握着茶壶柄的手紧了紧,终究什?么都没再说,无?声退了出?去。
    宋山长端坐于?书案后,静静凝着他的身?影走出?小院,幽幽叹了口气。
    杯中浅绿的凉茶轻漾,宋山长低声呢喃:“如此,倒是不相配了。”
    ......
    休息了一天,苏源又?重回教习岗位。
    经?过谣言事件,学生们看苏源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崇敬。
    原本苏源的科举之路就是所有?读书人所艳羡的,再有?昨日袁维嚣张刁难,而苏源不骄不躁,始终温和以待,只罚了一篇检讨,足以见得?其心胸之开?阔。
    高才卓识,又?不乏好秉性,可不正是众人钦佩的对?象。
    苏源将众人微妙的变化看在眼中,将前天的文章发放下去:“诸位的文章对?于?童生来说都是很不错的,但是瑜不掩瑕,具体可见我对?文章的评注。”
    “你们回去后再品悟一番,明日我再讲解。”苏源翻开?书,“好了,接下来我们继续上课。”
    “把书翻到第?十页,杨牧你来,将文章通读一遍。”
    正抖着腿咬笔头的杨牧:“......是,教习。”
    然后欲哭无?泪地念完一整篇之乎者也。
    苏源抬了下手,示意他坐下:“很好,那么第?一句......”
    他在上头放声讲授,学生们在底下奋笔疾书,一刻不停歇地记笔记。
    讲到一半时,苏源往下瞥一眼。
    很好,都在认真听讲。
    包括旁听生杨牧。
    一堂课结束,苏源布置了背诵任务,便径自离开?。
    这回他没再去寝舍换衣裳,身?着靛蓝色教习袍,堂而皇之地走进课室。
    落在身?上的目光虽多,却没人再上前问询了。
    苏源刚坐下,就见到张信亦步亦趋地跟在袁维身?后,神态焦急地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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