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恬不相信一直宠她的徐慕会突然变了,其中肯定有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徐慕叹了口气,准备实话实说,这么大的事情,她迟早都会知道,瞒是瞒不住的。
    “夫人,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私用皇粮是多大的罪吗?”
    田恬心里咯噔一下,联想到徐慕的不对劲:“相公,皇上根本没有回应对不对,你私自把皇粮给了百姓们当粮种对不对?”
    徐慕点头:“送去京城的奏折迟迟没有回应,百姓们已经等不及了,若还迟迟不下种,今年没有收成,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死去,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徐慕笑道:“若用我一人性命换数万百姓活,那我也算死得其所。”
    田恬浑身气的颤抖:“所以你早就想好写一封和离书给我?”
    徐慕深情缱绻的看着她:“夫人,我浑浑噩噩半生,也只有最近这几月,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有用之人,能帮百姓做事,解决他们的苦难,我心里很高兴,比以前贪赃枉法做梦当高官高兴太多,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夫人,我徐慕只能对不住你。”
    田恬眼泪啪嗒啪嗒不停掉,身子踉踉跄跄的站不稳:“可你想过你的家人没有,你还有哥嫂,还有爹娘,你私开粮仓,他们也是会被你连带的。”
    徐慕笑着道:“他们不会被连带,爹娘虽是商人出身,但他们也是少有的善人,他们辛辛苦苦供养我进士及第,我却贪赃枉法让他们失望,爹娘曾苦劝于我,但我执意如此,故而他们一气之下把我从族谱中除名,以前我还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想着等有朝一日出息了,定回一趟老家,把名字改回去。如今想来,幸好爹娘高明,这才保全了徐家一脉。”
    田恬恍然,难怪徐慕会一人住在长平,若换做别家孩子当官,为人父母者定会跟着住过来享福,他却是孤家寡人一个,且这次年节她准备了不少东西送过去,但徐家却没有一点音信回应,如此这般也说得通了。
    “夫人,今日便收拾行礼走吧,越早走越好。”徐慕直言道:“这个时候岳父大人肯定已经知道我私开粮仓的事情,估计已经派人来拿我下狱,你是他的女儿,我和离书已写,想来他不会为难你。”
    “相公,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这封和离书我暂且收下。”田恬忍痛接过和离书,神情坚定:“你在狱中好生等着,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也只有她是自由身,她才能帮到徐慕,才有可能救他于水火,田恬这时候不得不顾全大局。
    徐慕没想到田恬这么痛快接了和离书,心情复杂难言,一边是高兴她接了和离书,一边又失落她接的那么快,答应的那么快,她心里真的有他吗?这让他迟疑了,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保全她便足矣。
    “夫人,别做傻事,此事已成定局,不必为我奔波劳累。”不管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徐慕这番话却发自肺腑,他得罪太多人,且这奏折敏/感,灾情遍布渝州,甚至其他地区也有,这份奏折不知动了多少人利益,递不上去也是情理之中,他已经认命了。
    “不....不认命。”田恬声音哽咽,她绝对不认。
    徐慕叹气:“这次大灾,我散尽家财,把原本要孝敬给上峰的银子全部拿出贴补百姓,京中高官没有收到我的孝敬,别说帮忙,不给我找茬就已经很好了,我怎能不认命。”
    “官员靠不住,那我就去京城告御状,我不信命。”田恬泪水模糊双眼,胡乱用袖子抹了一通,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徐慕去死,且他现在已经改邪归正,应该算任务完成,但她至今还留在这里,菩萨也没有半点指示,她也不确定任务是否完成,最主要的是,徐慕已经变好,她不能让一个好人这般屈辱去死。
    “夫人,真不必如此,我只想你好好的,我在九泉下也能安心。”徐慕语重心长。
    田恬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相公,不许你浑说,我们会长长久久一辈子的。”田恬哭成了个泪人。
    徐慕把娇人紧紧搂在怀中,半分不想分离。
    “夫人,我给你寻了一个护卫,此人忠心耿耿,以后由他在身边保护你,我亦能安心。”徐慕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么多。
    田恬想要开口拒绝,徐慕打断她的话:“夫人,趁着岳父大人还未派人前来拿人,陪我去田间走走如何?”
    对上徐慕期待的眸,田恬怎么忍心拒绝:“好,我陪你去。”
    夫妻二人坐上马车,徐慕一直握着田恬的手,田恬实在做不到徐慕那般平静,眼泪不停的流。
    “夫人,别哭,百姓现在有粮,咱们应该高兴才对。”
    “高兴归高兴,可我....”实在笑不出来。
    没一会儿,马车停下,徐慕搀扶着田恬下车,夫妻二人走在田间的小路上,随处可见百姓们在田里撒种,他们脸上布满笑容,大家看到徐慕和田恬二人,一个个激动不已,赶紧行礼请安。
    徐慕笑着让他们不必多礼。
    田恬尽量忍住不哭。
    “夫人,粮种都撒下去了,今年大家都有盼头了,真好。”能在死前看到这一幕,他能含笑九泉。
    夫妻二人回去,徐慕亲自把田恬送到蔷薇院,香兰双眼红通通的守在门口:“大人,夫人。”
    徐慕点头:“夫人的东西收拾好了没?”
    香兰如实道:“已经收拾好了。”
    田恬不敢置信,竟然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香兰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夫人,这是柳姨娘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让您务必亲启。”
    田恬接过,一目十行看起来,脸色越来越沉,最后气的浑身发抖。
    徐慕忍不住问:“怎么了?”
    田恬直接把信递给了徐慕:“娘让我千万别回去,她和爹爹跟前的贴身婆子有些交情,那婆子听到爹爹密谋,等把你下狱后,强迫你写下和离书,然后....”田恬有些说不下去,王知府实在太过恶心:“京中有一高官喜爱美人,他要把我送去与人为妾。”为了自己的仕途,不惜毁掉自己的亲生女儿,当真冷酷无情,无耻之尤。
    她总算知道王知府为何一直迟迟没有对她动手,原来他早就算好让她丧夫,名正言顺回府,他就不会背一个恶名,也许就算徐慕这次没有私开皇粮,他也会找个理由让徐慕命丧黄泉,然后把她送去京城讨好高官。
    用一个二嫁的女儿,换一片锦绣前程,太划算不过。其实仔细想来,王知府一直都在用女儿谋利,之前徐慕是他爪牙,为他敛财无数,他便把女儿嫁他巩固关系,如今徐慕不能在为他所用,他便立刻翻脸无情。
    徐慕也极为愤怒,王知府想要害死他,他能理解,毕竟他手里人命无数,但为人父者,竟真能把自己亲生女儿推入火坑,丧尽天良至极。
    “幸而我及时悔改,否则为这种人卖命一辈子,等同行尸走肉无异。”徐慕看向田恬:“夫人,王家你别回去了,带上这些东西找个富庶之地,好好过日子,大灾之后我散尽家财,如今也只有五百两身家,这些银子虽然不多,但足够让你三年之内衣食无忧。”五百两银子也是他典当了不少东西才凑齐的。
    田恬视线落在香兰为她收拾好的行礼上,徐慕所说的五百两银子,应该就在那行礼里,田恬感动不已,但她知道现在更有正事要做:“相公,趁着现在还有一点时间,你赶紧再写一封奏折,我一定想办法把奏折呈给陛下。”
    徐慕见她眼神坚定,不似说假,这一刻终于明白她是真心想要救他,可现实很残酷,就算是朝廷命官想要见到皇上都十分困难,更别提她一介妇人。
    “夫人,陛下一直住在紫禁城里,旁人没有通传,根本无法面君,我已认命,不要在为我奔波伤神。”他只想她好好的。
    田恬坚持:“不试试怎么知道,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相公上断头台?”说到最后,田恬忍不住哭出声来,她和徐慕虽然在一起没多久,但他们感情极好,她亦视他为共度一生的丈夫,她已然认定了他。
    徐慕见夫人伤心欲绝,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好,我这就写。”也许给她一线希望,她才有活下去的动力,等以后时日长了,慢慢淡忘了,她就不会痛苦。
    夫妻二人去往书房,田恬亲眼看着徐慕写好奏折,两人倍加珍惜最后相聚的时光,奏折写好,周南带着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走进来。
    “见过大人,夫人。”周南和体壮男子同时抱拳行礼。
    徐慕点头嗯了一声,对田恬介绍:“周南旁边的男子叫阿忠,以后他就是你的人,负责你的安全。”
    阿忠再次给田恬行了个礼。
    田恬点头。
    “走吧,不能耽误了。”徐慕十分不舍,但必须早些送她走,才能最大程度确保她的安全。
    田恬点头,心里有再多不舍,亦没有救他重要,仔细收好奏折,回蔷薇院换了一套男装,带着香兰和阿忠二人坐马车离开。
    徐府门口,田恬看着空荡荡的大门,没有见到想见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
    阿忠坐在车外赶车:“夫人,大人说离别伤感,便不来相送。”
    徐慕不敢送,亲手把心爱女人送走,实在是一件极为残忍之事。
    田恬眼圈泛红:“走吧。”
    “夫人,咱们去哪里?”阿忠架着马车问。
    田恬想了想,直接道:“去滨州。”按照时间来算,皇帝此时正微服在滨州查贪污案,她直接过去,也许运气好能直接面圣。
    阿忠不解,夫人不是要去京城面君,怎么又要去滨州?
    但面上不敢问,他主要职责是负责她的安全。
    “是。”
    田恬前脚刚走没多久,王知府的人后脚便到了,徐慕一直坐在书房里,任由他们把他下狱,他早已知道结局,面上处变不惊。倒是新代任知县问及田恬行踪,徐慕如实交代,他已经给她和离书,此刻定然回渝州去了。
    徐慕故意这样说,目的就是让新代任知县放下戒心,为田恬争取离开时间。
    *
    田恬一路上不敢停,遇到城镇也只是买些吃食,然后继续赶路。如果算的不错,徐慕如今正在狱中,对朝廷命官判刑,要经过京城的刑部审批,一来一往预估一月左右,就等于她必须在一个月以内面君,否则徐慕性命危矣。
    这段日子田恬头不梳脸不洗,浑身透着酸味,整个人邋里邋遢,其实这也是她故意为之的缘故,她甚至还在脸上抹了不少泥巴。
    她长的太美,若不遮挡自身美貌,就算穿男装也会被认出来。大灾之年,女子行走在外,危险重重。
    主仆三人紧赶慢赶疾驰了十日,终于到达滨州,但田恬还没来得及休息,便突闻噩耗,原来皇帝已查办了贪官污吏,于三日前离开了滨州。
    田恬此刻也顾不得疲累,焦急道:“走,立刻去追,皇上肯定回京城了,只要咱们沿着回京官道去追,定然能追上。”
    香兰忍不住道:“夫...公子,咱们已经连续赶路十日,若继续赶路,您的身子会吃不消的。”救大人要紧,但是夫人的身子也让人心疼的厉害。
    “我的身子无碍,继续赶路,不可耽误。”
    “是。”香兰和阿忠异口同声。
    又连续追赶两日,这日下午,天空乌云密布,云层中伴随着闪电,阿忠开口提醒:“公子,看这天色怕是一会儿有暴雨将至,依奴才之见,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暂住一晚,待暴雨停下再行追赶不迟。”
    田恬有些迟疑。
    阿忠继续:“公子安心,暴雨拦人,奴才想皇上的御林军也必须停下休整,咱们耽误一夜不碍事的。”
    田恬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好,那就近找个城镇暂住一晚。”阿忠和香兰也有十几日未曾好好歇息,今晚也必须让他们好好睡一觉。
    “是。”阿忠道。
    没一会儿,瓢泼大雨落下,阿忠刚好架着马车进入斐县,主仆三人找了一家福来客栈住下。
    香兰径直去柜台要了两间房。
    田恬瞧着一楼大堂有吃的,径直走过去找位置坐下:“咱们先随便吃些,然后上楼睡觉,待到明日暴雨停下,立刻动身。”
    “是。”香兰和阿忠一口同声。
    斐县最出名的是驴肉,美名传千里,引不少食客千里迢迢只为一尝其滋味。
    田恬也大方,点了一桌的驴肉,酱驴肉,红烧驴肉,驴骨汤......
    主仆三人正在吃饭,突然听闻柜台处发生一些争执,田恬转头望过去,只见三个穿着讲究的男人竟没钱付饭钱和房钱,那三人尴尬的面红耳赤,但不得不说外貌真是鹤立鸡群。
    三个男子大多都在二十多岁,其中一个身穿蓝色华服的男子,面容俊美,气势超群,尊贵不凡。
    穿黑色短袍男子,面容刚毅,器宇轩昂。
    还有一个面容秀美的男子,穿白色绸缎,颇为女气,有点阴柔。
    “看你们三人打扮,也不像是无钱之人,刚才你们点的那桌全驴宴,可要足足五两银子,如今你们说没钱,莫不是想吃霸王餐!”掌柜十分生气,他之前还以为遇到了大爷,没想到遇到一群无赖。
    三人被指着鼻子骂,阴柔男子气愤不已,涨红了脸:“你好大的胆子.....你敢骂我们爷,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福全,不许对掌柜无礼。”蓝色华服男子尴尬道:“掌柜的,实不相瞒,不是我们不给钱,实在是荷包被贼人偷了,我们也是刚发现不对.....”
    他出门在外,从不带银子,都是李福全和崇三带,但今日初来斐县,碰到两个小孩从他们身边玩闹经过,当时亦没注意,等他们吃完饭想要结账住店时,才发现荷包早已不知去向。
    田恬对阿忠道:“你去帮他们付一下银子,就当是结个善缘。”出门在外,谁都有困难之时,稍微帮衬一下也无妨。
    “是。”阿忠立刻照做,起身去柜台帮他们付银子。
    三人得了帮助,亲自过来向田恬道谢,刚走近田恬身边,闻到田恬和香兰身上传来的酸臭味,又见她们脸上都糊了泥巴,邋遢的像个乞丐,当即脸色微变。
    谁也想不到帮他们的竟是个这般人物。
    蓝衣男子先行道谢,其余两人也跟着道谢,田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后自顾自吃饭,她不敢说太多,怕暴露女子声音。
    这在阴柔男子看来,自家爷都亲自过来道谢了,邋遢矮小男子还这般冷淡,实在让人生气,当即便忍不住要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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