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的骨骼,在这一击之下,少说碎了六成。
    尤其是关洛阳的那一拳,为了承载这样的拳力,他右臂和胸腔也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骨头了。
    “哈哈哈哈,早就说你们该一起来追求胜利。”
    “你们赢了,我也没退。”
    邵凌霄身上血色一卷,以自身鲜血为剑为衣,激烈的细小涡流,与此碰撞叠加,形成一股强大的吸附力。
    他不止不退,还要做完最后一件事。
    空气排尽,撕裂神魂的剑鸣中,邵凌霄的身影,一飞冲天,拖着其他四个人撞向天门。
    没有了关中上百个一流高手,他就带着这四个人去摧毁天门。
    飞上半空的过程太快,往生方丈他们急于应变,但此刻的邵凌霄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们的真气发出,都只是在变相的为邵凌霄更增添一份功力。
    三人尚未想到应对之法,就觉得一股浩浩荡荡的震颤力道,从邵凌霄前方传递到背后,把他们三个震的脱落下来。
    关洛阳不遗余力的发出了全部的真气,才能够造成这样的效果,甚至连他此刻电芒流窜的头部都感受到了一阵空虚枯竭。
    最后一脚,踢在邵凌霄胸口,关洛阳翻身坠落下去。
    四人落地,空中的人,则几乎完全化作了剑,剑气凝聚几乎如同固体,带着他越飞越高,狂飙电闪的斩向天门。
    往生方丈掷出手中的禅杖,以他宗师力道的一掷,却只能看着禅杖跟那一柄巨剑越拉越远。
    莫非只能寄托于天门的坚固了吗?只能希望历代先人传回的猜测不准了吗?
    嘭!
    关洛阳笔直坠落在地,目镜上映出空中那一剑,身上忽然多出一种奇妙的凌乱破碎感,仿佛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以及不知存不存在的他,这一刻正在以精神碰撞共处。
    “退不退无所谓,但是你该死了。”
    进入这个世界不久,关洛阳就开始失败,第一次遇到邵凌霄的时候,三星干不过一个高阶四星,一招就被打的吐血,还用掉了一张令牌。
    老君山上天方真人那一战,关洛阳虽然干掉了许红梅,却也没能成功,把当时状态极差的邵凌霄留下。
    至于后来,魔教和敌对阵营轮回者联合搞出来的这些妖魔变异体,一路烧杀掠夺,关洛阳虽说是在追击是在猎杀,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心中却也没有什么成功的喜悦,因为他所循迹追至的地方,都已经先发生了灾难。
    这自然绝非是他的过错,却让他很不高兴,更不得不正视己方阵营目前并没有任何足够把握,战胜对方。
    ‘胜和败的差别没有那么大,反正不管胜算几何,杀你这个目标,我都是要竭尽全力去做的。’
    ‘既然胜和败的差别没有那么大,那我何必非要追求一个胜利。’
    ‘我只要让你共享失败就好了。’
    关洛阳原地坐下,仰头注视着,双手抬过头顶,十指相合。
    六种幻影在他身边重叠,有球形,有神鸟烈焰,有升降不定的微尘重力,其中位于最上方、最显眼的,则是一群飞虫,它们正在聚合,化龙。
    从东都出发,曲折行进,战斗追逐,沿千里之地而至此,如同屡受挫折而低伏的兽,不断磨砺着自己,等待着向龙进化的一刻。
    自白家圣拳之中凝聚的“势”,蜉龙之变。
    然后,用这升腾变化的意志为引线,引爆周天道场,上穷碧落,神凰浴火,无为不至,默听红尘,用这统共六种“势”,冲击“虚空取神”的境界。
    六种幻影一起爆发,化作似有若无的光,掠过街巷,席卷皇城。
    周边的所有人,都体会到一种玄异的变化,好像周边的一切有什么不同了。
    皇后与古兰香的感受是最深的。
    她们能够说出具体的不同是在哪里,是这布满砖石的长街地面,是高高垒起的宫墙层楼,是这里诸多的屋舍府邸,包括那些已经残破的建筑,都多出一种深邃的感觉。
    犹如其中深藏的精魄被惊醒。
    万物有灵么,或许有,或许没有,或许从前没有,但在这短暂的一刻,这里的每一样事物,似乎都在沉淀已久的岁月里,酝酿出了缭绕如烟的精气。
    但这种感觉只是一晃即逝。
    周围的一切都重新归于平凡,众人只看到关洛阳身上的铠甲呲啦呲啦的响动了两声,忽然消退,回到腰带的形态。
    而在夜空之上,那道琉璃璀璨,湛然有神的剑气,速度也慢了下来。
    关洛阳尝试突破的时候,被邵凌霄夺走的力量,也做出了同样的尝试,而且这边的力量,要远比关洛阳剩余的六势之力庞大,突破的那一刻,邵凌霄几乎看到了整座烟柳拂绕的长安城。
    于是在失败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了九重宫阙的巍峨长安,一整个倒冲入心的感觉。
    组成这道剑气的力量全数失控,邵凌霄抚心浩叹。
    “这、长安——”
    铿锵脆响,他身边的剑甲片片破碎,凋零如同灰烬,鼓起最后余力长啸一声,再度提速飞袭向天门。
    只是在斩上天门的边框之前,飞速崩散的琉璃气劲,已经剥蚀掉了最后的主轴剑气,令他整个人都化作飞灰。
    第175章 荡清余垢
    邵凌霄一死,皇后立刻请古兰香一同入深宫去寻皇帝。
    深宫广大,当初营建的时候,就有奇门阵法上的高人,留下了一些布置,用于扰乱、提防那些高手的听觉感知。
    皇后找到皇帝的时候,那苏木道人还没有能寻过来,之后也许是知道自己已经错失时机,那踏在蜈蚣飞剑上的阴气神魂,就一直没有再出现。
    而在宫城之外,安置伤者与搜剿魔教残党的行动,已经同时展开。
    卢家子弟和门客全部化作妖魔之身,自然引得众人侧目,往生方丈与姜尚书等人逼问之下,终于问出缘由,当即带着所有人赶往卢家地牢。
    结果自然是人去牢空,对于多次见识过那些妖人法术的往生方丈来说,这里的暗道机关、密锁门户全都没有被破坏,景洪却能够潜逃无踪,也算不上是什么怪事了。
    凌晨时分,安非鱼带着城外那些人进入长安,众人散去,救治伤者,他就径自去寻关洛阳。
    找到人的时候,关洛阳正在一片废墟之间,帮大伙儿一起煮热水,屈指轻弹,便有一道道火苗飞出,点燃那些从建筑残骸里运过来的“干柴”。
    受伤的禁军士卒和长安百姓,有很多都要用煮沸后的水再放凉一点,擦洗伤口,上药包扎。
    军中的医官和长安城里各家医馆的大夫都被召集过来,在周边忙碌。
    “听说你受伤不轻,不抓紧时间去疗伤?”
    安非鱼坐到关洛阳旁边,屁股底下是一块压在瓦砾上的门板,恰好及膝高。
    坐下之后,安非鱼先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膝盖,松了口气。
    他虽然没有受伤,但是活化契约的能力,需要消耗他本身的活力,为了使那些灌满了高纯度真气的箭雨,能够飞越数十里诛杀妖魔,他现在浑身上下哪儿哪都虚,放松下来后,每一个关节都酸痛。
    抬着重伤同袍的士兵,脚下被碎砖绊到,惊呼一声,快要扑倒时,忽然周身一轻,被他们抬着的人和他们自己的身体,都漂浮起来,微微离地。
    等他们站稳后,感激的向着背对他们的关洛阳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
    关洛阳收回点向背后的那根手指,轻咳了声,慢悠悠的说道:“顺手出点力气,不影响我疗伤,没必要特地找一个封闭的地方去静养。”
    要想突破虚空取神的境界,七到九种势,算是最好的选择,但在理论上就算是九种势齐聚,成功率最大的时候,也只有百分之六十左右的把握。
    关洛阳目前只有六种势,源自于无为真经的那一种,甚至还未曾彻底成熟,这次突破失败可以说是早有预谋,也算是为自己积累一点经验。
    他所受的伤,自然要远比送给邵凌霄的那部分反噬轻得多。
    安非鱼看他不像是在逞强嘴硬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至少说明他的伤不可能危及生命。
    “这么说就只剩下一些小喽啰了?”
    关洛阳说道:“敌方小队应该还有两个人潜藏起来了。”
    “但是他们能在本土人物那边借到的势,已经是约等于无,而我们这边,正是本土势力群英荟萃的巅峰状态。”
    安非鱼伸了个懒腰,身上骨头咔咔作响,道,“他们那边最好的选择,大概就是放弃在长安城跟我们分个你死我活的任务标准,直接苟到任务时间结束。”
    “要是还不甘心想报复的话,长安一共才这么大,无论针对我们哪一个发起突袭,都足够其他人赶过去帮帮忙,正好让我们有机会把任务完成度再抬高一点。”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没什么好怕的了。”
    ……
    长安城中,房屋的损伤,百姓的伤亡,成为接下来一段时间朝廷处理的要务,罪魁祸首已经灰飞烟灭这件事,也作为安抚民心的策略详细宣扬出去。
    古兰香成了关洛阳他们这支小队里最忙的一个,因为她要督促官府的人将深渊者和那些妖魔的碎尸残骸全部收集起来,连血迹渗透过的地方都要铲走。
    毕竟那些妖魔虽然可怖,但他们的生命力也是肉眼可见的强大,这个武侠世界里从来不缺想要火中取栗、胆大包天的人,无论是官府还是关中武林的那些人物,都要提防着,万一他们藏起些东西来,可能又会鼓捣出一场大祸。
    把自家嫡系坑到近乎灭门的卢固安他们,就是前车之鉴。
    不过,古兰香代表着关洛阳他们的态度,往生方丈、皇后、风将军他们,也都赞同不能留下这些东西,就算部分人怀有阴私之心,也没敢动手。
    深渊者和妖魔残骸都被运到城外空地上,古兰香用她的酒点燃第一把火,又掏出舍利子,展开禁魔结界,等待着这些血肉全部在烈焰的焚烧炙烤之后,失去活性,化作焦炭才罢休。
    仔细在那堆黑炭里绕行着检查一遍后,古兰香叹了口气:“可惜了,我的酒全用来点火了。不然大功告成,怎么也得喝点酒庆祝一下。”
    颜妙清笑道:“长安也不乏名酒美酒,取长安八水酿造的古方,从岭南运来的,乃至塞外的,居兄也深得此道,不如让他请我们去品味一番。”
    居不用神色清浅,点头应下,便带着众人回城,寻了东市一处酒坊。
    他的琵琶兵解在体内,但那一双修长洁浄的手,碰在酒杯上的时候,也像是在轻触琴弦,不自知的就露出一点笑意。
    古兰香看出他是个真正爱酒之人,酒家又说酿得新品,自然喝得更加尽兴,酒至酣处,起了促狭的性子,还打发人去问往生方丈要不要一起来尝些。
    翠色罗裙纸伞遮阳的小娘子,也提了一壶酒,从这酒坊的后门离开,穿过两条街之后,转入一家青砖黑瓦的富商宅院里。
    朱琳琅在堂内等着,一见她回来,就问道:“得手了。”
    做了易容的秋如醉将酒壶放下,动作不轻,酒壶跟桌面发出一声脆响,道:“一群酒鬼,要让他们喝醉,实在不难。”
    朱琳琅不由皱眉:“你去的时候也是这么不小心?居不用他们身怀神兵,那个女人更是宗师境界,就算有天机玉镜遮掩,你要在他们酒里下毒,也该万分小心。”
    “酒本来就是毒,我根本没有下毒,只不过是让酒更醇罢了。”
    秋如醉倒了杯酒,笑盈盈的送给坐在上首的白发妇人,道,“我对他们没有杀意,用的毒也并不致命,有什么好怕的,若畏畏缩缩,才更容易被他们关注。”
    本是个老太婆模样的景洪,如今除了一头白发,面貌仿佛只有三十上下,接过酒杯尝了一口,默默品味片刻,赞赏道:“你用药的天赋当真卓绝,唉,可惜教主事败,不然我们现在已经可以放手把这大唐当做试药的地方了,老身还有许多妙思,可以与付姑娘和你一同讨论。”
    “不过老身听说,你本来是正道子弟,投奔火罗道之后,也不太肯用那些置人于死地的绝毒了,岂不是束缚了自己的才干?”
    秋如醉嗤笑一声:“这流言是哪来的?当年的我,确实为那件事后悔过一段时间,可现在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只是不太想用我调不出解药的毒罢了。”
    “毕竟,如果用刀杀人,可以砍他十分,也可以砍他三分,能杀也能收,可如果用那类毒杀人的话,就算我自己想让他们再活一段时间都做不到,那就不好玩了。”
    景洪眼中流露异彩,道:“居然是这样么,你想能让他们死,也能让他们生,又随时都能有第二次选择的权力,把活生生的人变成身边的玩物,这样的性子,难怪教主对你那么看重。”
    秋如醉笑道:“景洪长老不是也正在施展这样的手段吗,虽然我们已经败得太多,但还没有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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