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一出事,所有人都被禁军把守,女眷暂押府中,男丁押入了司隶院大牢来。
    当时赵盈就吩咐过周衍,要对姜子期格外照顾。
    人是一起抓回来的,不过进了司隶院,姜子期就跟他那些兄弟们分开关押了。
    他在司隶院的牢中待了连半天都不到,赵盈怕他胡闹起来,把人给药晕过去,然后让周衍安排软轿,从司隶院后门抬出去,抬到了姚玉明私下里早就置办好的那处宅子去。
    后来给姜承德定罪,姜氏满门抄斩,那会儿已经没有人在意姜子期这个从来不受宠的庶子身在何方了。
    周衍跟宋子安都知道这件事,赵盈告诉的。
    宋子安深以为此事不妥,但架不住赵盈不搭理他。
    他还不得不跟着周衍一块儿粉饰太平,从死牢里弄了个身量年纪都差不多的出来,反正是抄家,砍了头谁知道哪个是姜承德,哪个是姜子期,哪个又是不相干的刑部大牢的死囚呢?
    横竖姜家一门上下三百余口,尸身一具不少就是了。
    之所以说姚玉明她有恃无恐,无非是因为有她在。
    其实那个时候监国摄政的圣旨她就已经拿到了。
    这种偷天换日,瞒天过海的法子,本来该把姜子期送离京城,哪怕是姚玉明舍不得,给人安置到京郊去,隔三差五的寻个由头出城去看一眼也就是了。
    总要等上个一年半载,姜家的风波彻底过去,赵盈也从监国摄政真正当上皇太女,事情全部都落定下来。
    到那个时候,姚玉明她哪怕是大大方方把人接回京,就当个面首养在身边,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换个身份,旁人再如何认得姜子期那张脸,姚玉明说他不是,她也说他不是,谁还敢说他是姜家庶出的四郎姜子期呢?
    这不,麻烦就来了。
    坐以待毙,等着对手先出招,从来不是赵盈的脾气。
    以前要韬光养晦,所以不得不见招拆招,现在却大可不必。
    故而赵盈指尖点在面前桌案之上,随着那一声声沉闷响声的发出,她清脆悦耳的声音合着那样的闷响一起传入沈殿臣耳中去:“姜子期,孤偷梁换柱,把他给换了出来,人给明康送去了,明康中意他,想养着他,哪怕当个玩物一般,等没了兴致,自然丢开手。
    孤倒好奇的很,这等私密之事,阁老究竟是从谁的口中听来的呢?”
    这固然是私密之事。
    能够走漏风声,是沈殿臣太有本事。
    当是从姜家一出事,沈殿臣就始终盯着姜家的一切。
    整件事情,只有周衍和宋子安二人经手过。
    姚玉明就怕节外生枝,闹出不必要的风波,给她带来麻烦,也恐怕保全不下姜子期,安排在姜子期如今小住那个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是姚玉明安排了人,专程到商行去从外头买回来的,全都不是京城人,谁也没见过姜子期,谁都不认识他。
    若说这样都还能有人走漏风声,那只能是周衍和宋子安当了叛徒,再不然是姚玉明派去商行买奴才丫头的心腹出卖了她。
    显然都不太可能。
    赵盈面色如常,笑意反而愈发浓郁:“阁老倒是好有本事,孤和明康把此事做的这样隐秘,阁老不过短短时日,都能察觉到姜子期没死,还敢到司隶院来以此事要挟孤。
    孤确实是佩服,阁老也不亏是在朝为官几十年,内阁首辅的交椅稳坐十年之久的人。”
    沈殿臣的来意没讲明,赵盈就已经先给他挑明了。
    他就是在要挟。
    只可惜,他想错了。
    赵盈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扬声反问他:“阁老是凭什么认为,今时今日的你,还有资格在孤面前谈条件,甚至敢来要挟孤的呢?”
    “你——”
    沈殿臣终于险些隐忍克制不住。
    他鬓边青筋凸起,咬紧了牙关:“殿下所求,不止于此。
    皇太女,不是人人都好当的。
    臣为内阁首辅,殿下如今在朝中只手遮天,可太极殿升座,没那么简单吧?
    亦或者,殿下大可以学一学皇上御极之初那样,大肆杀伐,将朝中不服不满你的人尽数杀光。
    殿下,敢吗?”
    “沈殿臣,你好像总是这样自信。”赵盈收了手,拢指于案,“从前人人都说姜承德自负,目中无人,孤倒觉得,他比你可差远了。”
    沈殿臣沉默不语。
    赵盈略想了想:“你想救沈明仁是吧?想让孤放了他,给他洗清所谓的党附逆王的这个罪名,是吧?”
    沈殿臣还是不说话,可他此刻的沉默,正代表了他的答案。
    赵盈点头说好啊:“要换人性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命抵一命的说法,沈阁老总该听说过吧?”
    她怎么敢——!
    她居然敢说,让他用自己的性命,救回沈明仁一命。
    沈殿臣在扶手上拍了一把,腾地站起身来:“殿下挟私报复至此,就不怕天下人不服,天下人嗤笑吗?”
    “天下人多愚昧无知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孤固然知晓,可若有铁证如山,别说是杀一个沈明仁,就是屠你沈氏满门——阁老,刘孔姜的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摆在你面前,孤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还敢这样大言不惭的?”
    她从来就没有打算对沈殿臣手下留情。
    前世沈明仁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沈殿臣的排斥不喜,这些东西,清算起来,她总是要沈殿臣一条命来抵,才能解恨的。
    然而不是眼下罢了。
    她就是要留着这些人,慢慢磋磨,一点点的,吞噬掉他们。
    她偏生喜欢坐在高台上,居高临下的瞧着这些人如丢进油锅煎炸一般的煎熬着,挣扎着,再慢慢死去的惨状。
    生在惶恐中,远比什么凌迟处死,五马分尸,来的要痛快得多!
    “殿下是真的不怕老臣把姜子期的事情宣扬出去了。”
    “你大可对外说去。”赵盈一副没所谓的样子,“阁老,孤念在你勤勉政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暂且只问沈明仁一人之罪,对你,对你们沈家,已然是格外开恩。
    至于姜子期——便是孤看上了他,非要饶他一命,又厌倦了他,随手赏赐给了明康,又有何妨?
    阁老大概是需要好好清醒清醒了。
    孤说他是姜子期他才是,不是你说了算的。”
    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来。
    沈殿臣是没想到如此的。
    历来争储夺嫡,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这些人上位之后,会比任何人都更加爱惜羽毛,珍重自己的名声。
    锦绣山河眼看在手,谁都想清清白白的坐上皇位,尽得人心,总不甘愿招来一身骂名。
    然而赵盈却——
    沈殿臣喉咙一时发紧,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第345章 舞弊案
    姚玉明这个二品女官的差使做的稳当且清闲,甚至都不需要每天到太极殿去听政的。
    姜子期的事情慢慢发酵,已经是十多天之后的事情。
    沈殿臣称病多日,终于在太极殿露了面,彼时沈明仁已经判了秋后问斩,把人转入了刑部大牢里去。
    他往来朝堂之上,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对他指指点点。
    内阁首辅虽然还是他,可也不过短短半月时间而已,宋昭阳在内阁中简直是如鱼得水,这位次辅大人简直有盖过沈殿臣这位首辅的架势。
    等到姜家庶子没死的消息在京城里散播开,沈殿臣每日惶惶难以自安。
    他后来几次递了帖子要到司隶院去拜见赵盈,赵盈都回绝了。
    这种僵持的情况又持续了有三五日,姜子期的事儿越发传的沸沸扬扬,姚府外头天天都有百姓围观,姚玉明也不堪其扰。
    她几次想叫赵盈帮着说句话,哪怕就一句话,赵盈也都没答应。
    一直到月底的时候,西南舞弊案爆发,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才从死而复生的姜家庶子身上转移开。
    太极殿上肃穆一片,赵盈神色不虞,群臣惶恐。
    这位大公主摄政以来铁血手腕,说一不二,简直比昭宁帝当年有过之无不及的。
    谁知道这个舞弊案后,她又会揪出朝中多少的蛀虫来。
    人人都怕牵扯到自己,才越发证明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不干净。
    “朝廷科举,算上开恩科在内,挑选人才,选贤举能,如今倒好了,这两年朝廷没开过恩科,前年的科举早都尘埃落定,现在却从西南云贵一代走出十几个原告,这诉状都递到京城京兆府来了!”
    赵盈声线始终是清冷的:“殿试做不得假,可底下的乡试和礼部主持的会试呢?各地州府举送入国子监的那些监生们,有多少是花了银子买进去的,又有多少是靠着关系挤掉了成绩优秀者跻身其中,等待着朝廷封官的?”
    她倏尔又沉了声:“国子监生,原本就给了那些家族荫庇者和捐资入学者机会,只是要入国子监时一一写明,现如今倒好了!”
    她拍案,发出的闷响叫人听着都替她手疼。
    礼部尚书是由于辛程递补出缺的,科举会试历来又礼部主持,他少不得要上前说话:“回殿下,前年科举,礼部主持的会试,彼时是……是姜承德在任,这里头的好些事儿,只怕要着落在他的身上。
    可是现在他人死灯灭,这就算要追究责任,臣实在惶恐,还请殿下明鉴。”
    他自然是毫无关系的,只是少不了礼部仍旧当差的那些旧人,于此事上恐怕是一个也跑不了。
    还有各地州府之中。
    赵盈依稀记得,昔年西南舞弊案最初就是从云贵地区爆发。
    两地足足有上百名学子,或是童试就落榜进不得学院的,或是在学院后续的考试中拿不到应得名词,被人挤下去的,选拔贡生入国子监没他们的事儿就算了,可是连正经八百考试成为科举生员,好下场参加乡试都不成,这就委实是不能忍。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骨,又都是些寒窗苦读多年的年轻人,本来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起初大家也不是一条心,各人告各人的,但当地学政打压,连云贵两地的提督知府都秉承着官官相护的做派,一力打压这些学子。
    投状无门,足足拖上了两年多的时间,眼看着朝廷科举在即,其实本来有机会再等上一年,偏偏宋太后薨了,科举又要推后一年。
    是因为这个,他们百十来人才聚在了一处,从云贵之地逃了出来,一路直奔京城,把状纸投到了京兆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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