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你就直说。”昭宁帝眼珠子一滚,勉强瞧得见一旁的冯皇后,“皇后也听一听。”
    冯皇后心下一沉,别开脸去,作势擦拭眼角泪珠。
    孙贵人打算告退的,昭宁帝叫住了她:“你也一块儿听一听吧。”
    她才诶的一声停下所有的动作。
    胡泰犹豫再三,到底不敢欺君,还是如实回了话:“皇上眼下觉着浑身无力,便是毒性所致,大半年的时间里恐怕都起不了身,只能这样躺着,仔细调养,慢慢才会好起来,可即便是身上有劲儿了,能够挪动了,您还是……您最好还是……”
    “最好还是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榻之上,不要下床走动,是吧?”
    胡泰缄默起来。
    这殿中静谧的可怕。
    倒是昭宁帝自己,反而放声笑了起来。
    冯皇后眼底闪过惊诧:“皇上,您别吓唬……”
    “朕昏睡多日,皇后操持后宫一切,又封锁消息,避免天下大乱,叫有心人有机可趁,想比是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吧?”
    这气氛有些古怪,确实是不太对劲儿。
    昭宁帝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似乎……似乎不以为意。
    他是天子,起不了身,下不了床,如何把持朝堂,处理朝政呢?
    身子拖垮了,就再也不能勤勉政务。
    他怎么会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冯皇后分了心,还是一旁孙贵人不动声色扯了下她的袖口,她才想起来要回话。
    只是话才到了嘴边,昭宁帝长叹一声,叫孙贵人。
    冯皇后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唇畔。
    孙贵人闻言上前小半步:“您要什么?妾在呢。”
    “你带他们下去吧,朕和皇后,说说话。”
    冯皇后眼皮突突的跳起来,转头去看孙贵人,正巧孙贵人也扭脸儿看向她。
    二人四目相对,隐隐都感到不好,却又给了彼此一个安心的眼神。
    某种默契,从前一个不愿高攀,一个看不上对方,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无踪。
    孙贵人带着胡泰等人很快退出了殿外去。
    寝殿之中只剩下昭宁帝和冯皇后两个人。
    冯皇后生分,始终都只肯坐在床尾的圆墩儿上,连床边都不肯挨着分毫。
    昭宁帝动不了,却看得见。
    他眼角居然难得的有了一丝苦涩:“你刚嫁给我那会儿,不是这样的性子。年轻的女孩儿都娇气,在家做姑娘时候有父母拘着,嫁了人,在王府,没人管着,私下里其实也很放肆。烧过王府的厨房,扮作小丫头的模样偷溜出王府去买糕吃,你那会儿,也就比元元大不了两岁。”
    冯皇后眉心一动,眼底闪过意外,可到底还是冷冰冰:“我是十五岁时嫁给你的,永嘉今年,就是十五。”
    她嫁给昭宁帝那年,和赵盈如今是同岁。
    “我记得,逗你的。”
    冯皇后秀眉却皱的越发紧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昭宁帝指尖动了下,冯皇后却不肯接上他的手。
    “你终究是恨了我的。”
    如果不是冯皇后定力足够的好,她这会儿就已经从圆墩儿上弹起来了!
    昭宁帝是话里有话。
    她嫁给他这么多年,这点儿言外之意还是听得出的。
    “皇上到底想说什么?”
    “你给我下了毒,又不要我的命,是打算栽赃给华仁宫,构陷姜氏一族,还有二郎吧?”昭宁帝的语气竟然是平淡的,“蕙娘,你又是图什么呢?”
    冯皇后一时之间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立起来。
    “你……你——”
    “我怎么会知道,是吧?”
    昭宁帝失笑摇头,后来自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早就活够了,这话你信吗?”
    她既信,又不信。
    他这条命,随着宋氏过身,早就已经去了半条,剩下那半条,原本就是打算守着宋氏留下的一双儿女,守着大齐江山,过完余生罢了。
    他对赵盈的心思,旁人或许不知,她却一清二楚!
    那才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
    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把情爱刻进了骨子里,是宋氏的幸,也是她的不幸。
    但他本来是舍不得死的。
    冯皇后鼻尖泛起一阵酸涩来:“因为永嘉不受你的掌控了吗?”
    “我梦见她了。”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偏过头来,目不转睛的望向冯皇后。
    “我梦见她,还有虞玄来。”
    冯皇后后槽牙咬紧:“什么时候的事呢?”
    “也许是在你决定给我投毒的半个月前吧。”
    他知道!
    他居然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皇上,你——”冯皇后一时之间错愕不已,是真的再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慌什么。”昭宁帝唇角又动了下,“我后来一直在想,过去的十几年,甚至是二十年,我是真的做错了吗?”
    他一面说,一面自顾自的摇头:“母后还在的时候,要给元元选婿,我跟她闹了一场,其实那天晚上我就梦见了她。
    后来不敢去面对,也不愿意面对。
    元元说要搬出宫,我放她出宫了。
    这些年,我内心是矛盾且挣扎的。
    她就留下一双儿女,为了大齐江山,三郎他……他和他两个哥哥,不可能有任何区别。
    唯有元元。”
    冯皇后还是觉得恶心。
    嘴上说的全是一往情深,实际上干的事儿还不是猪狗不如。
    昭宁帝是把她眼底的嫌恶看真切了的:“你们搞小动作,把脏东西弄进宫,孙氏不愿再亲近我,你倒一反常态肯叫我留宿凤仁宫,陪我吃上两顿饭,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只是……我只是有些累了。”
    总不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胡泰说他还有好些年的活头,不过是如活死人一样的活着而已。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冯皇后便再不与他装什么恩爱情深。
    她冷笑出声来:“所以皇上是说,你知道永嘉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成全她,也成全我?”
    昭宁帝说不是:“是成全她,不是你们。”
    冯皇后终于攥紧了拳头,腾地站起身来。
    她身下的小圆墩儿被带翻在地,滚了两下,从脚踏上滚落下去:“赵承奕,你不要太过分!”
    “怎么时隔多年,到了现在,你还会生气吗?”
    “我是个人!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冯皇后发了疯,上前去,一把掐在昭宁帝脖子上,“我十五岁嫁你,自问从不曾亏欠你分毫,我们冯家更没有亏欠过你赵成奕丁点,你怎么敢,怎么能,这样糟蹋我!我真恨不得杀了你,现在就杀了你!”
    “你不会。”被人掐住脖子,说话的声音显得支离破碎。
    可是短短三个字,打碎了冯皇后十几年才好不容易聚在一处,一瞬间爆发的恨意。
    她手上力道卸去,慢慢松开:“对,杀了你,赵盈也不会放过我。你是变态,赵盈也是,你们全都是变态!可惜了的,只有宋氏一个,你的心头肉,被变态占有,毁了她的一生,又生下个变态女儿,九泉之下,她如何瞑目,如何安心?”
    她放声笑起来:“我有什么输给她,至少我身边没有你们这样的变态!”
    第337章 牵机解药
    姜氏入殿中时,昭宁帝是半靠在身后的软枕,坐起了身来的。
    胡泰他们候在偏殿里,冯皇后也早退了出去。
    姜氏有些惶恐。
    孙符带着人到华仁宫去传召那会儿,态度和搜宫那日全然不同,但姜氏却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儿。
    她有罪无罪,其实只在昭宁帝的一念之间。
    冯皇后和赵承衍所谓的铁证如山,实际上……实际上也不是不能伪造出来,就看昭宁帝是信她还是信冯皇后,或者说是不是愿意把太子位给阿澄……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进了殿中,姜氏难得乖巧,掖着手站在床边,因见昭宁帝脸色发白,实在虚弱,她越发大气不敢喘一下。
    昭宁帝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姜氏。
    或许鬼门关走一遭,所思所想真的和从前不同。
    又或者早在几个月前梦见宋氏起,他心底的柔软就比以往多出更多。
    姜氏一向都是张杨明艳的,性情也最洒脱,她是被家里宠惯坏了的嫡女,总是更娇纵一些。
    昔年入王府时,冯氏虽也有小女儿的娇纵,却不敌她。
    孔氏最娴淑,刘氏最内敛,冯氏是正头王妃,人前大多时候要端着,唯有姜氏,与众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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