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宋怀雍替她兜了不少祸事,她也同样替宋怀雍兜了不少。
    兄妹两个感情一向极好。
    似这等儿女情长的事,她倒头一个跳出来反对。
    宋怀雍皱了皱眉:“你不同意什么?爹娘还没说话。”
    “爹娘不说话是因不晓得崔晚照是什么样的性情!”宋乐仪撇嘴,“我不是说她不好,安安静静,温柔娴雅,长得不错出身没得挑,长辈们或许极喜欢她那样的,总之是个不会惹是生非的好姑娘。”
    赵盈从前是没想过她替薛闲亭解决个麻烦,也顾全崔晚照名声,会引出后面这些事。
    她晓得宋乐仪是不大喜欢崔晚照的。
    姑娘是个好姑娘,说起来命还有些苦,毕竟被爹娘当成货物一般,只当她奇货可居,还是可怜的。
    但这性子软弱怯懦,宋乐仪怎么可能喜欢她?
    只是这种事……
    赵盈看了一眼那锦盒。
    盒子是放到了正桌上去的,锦盒也被云氏打开了。
    里面躺着一支金簪,说实话,真的不好看,但满满当当全是宋怀雍的心意。
    崔晚照喜欢芙蓉,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来的,那簪头歪歪扭扭一朵芙蓉花,花蕊处嵌的红宝石还是他从家里自己拿去的料子。
    “方才回来路上,我只劝表哥这事没什么好瞒着家里,却没来得及细问,表哥含糊其辞也不说清楚,是上次表姐的百花宴上,你就对崔家姐姐动心了吗?”
    宋怀雍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个姑娘家动心,然后就被他的小表妹拘回了家里,回禀到爹娘面前,还有妹妹在。
    他的心思是坦荡的,喜欢便是喜欢了,杜知邑他也没瞒着。
    只是回了家来,终究不好意思。
    宋昭阳似看出来,也看不惯他那扭捏样子,一拍桌案:“七尺男儿,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云氏便横他:“你像大郎这么大的时候倒不扭捏,凶孩子做什么?”
    宋昭阳冷哼一声,果真收了声。
    云氏才转而问宋怀雍:“你若真是喜欢崔家姑娘,也该及早来回明我,横竖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崔家姑娘样貌门第都好,咱们家和广宁侯府也有交情,堂堂正正的上门提亲才是正经道理,你怎么私下里去弄这样的东西?
    若要叫人知道,说你学尽那风流场上的手段,拿着去哄骗闺中女孩儿,这好听吗?
    你是个郎君,也不怕什么,可连累了崔家姑娘清誉受损,你百死莫赎的呀。”
    宋乐仪横眉冷目,坐在官帽椅上,左脚在地砖上跺了下:“娘,您听没听我说话呀!”
    赵盈便摇了下头,站起身来:“舅母,我们女孩儿家就不听这些事了吧?”
    云氏晓得她用意,笑着摆手叫她去。
    她上了手,几乎生拉硬拽把宋乐仪拉出门的。
    宋乐仪自是满脸不情愿,出了门又甩不开赵盈的手,还怕动作大了一不留神弄伤她,就这样被她硬是拉出了月洞门去。
    “你别拽我了!”她音儿是拔高的,往常哪会这样的语气同赵盈说话。
    赵盈撒了手:“还回去吗?”
    她出都出来了,再回去成什么样子。
    只是小脸儿垮的不行,简直要拉长到地上去:“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她。”
    “可表哥总要娶妻的,难得遇上个自己喜欢的,你见过表哥对谁家姑娘这样上心?”
    “可是崔晚照她——”
    宋乐仪真不是不讲理,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她虽不曾经历,风月话本却看过不少。
    自家兄长是什么样的她心里更有数,不说是个和尚性子也最起码是不近女色的人。
    但她就是想不明白。
    “私下里又不曾见过面,怎么就喜欢上了?”宋乐仪始终撇着嘴,“上回百花宴时,崔晚照那样怯懦,人家骑到她脖子上她都不带吭一声的,我可不认为大哥会看上那样的女孩儿。”
    她说者无心,赵盈听者有意。
    倒也是,私下里既没往来,怎么就把人放在心尖上了?
    衙门里多少差事,成天下了职还惦记着去给崔晚照打金簪?
    只如今瞧着她表哥正是情意绵长时。
    赵盈压下心中疑虑,一概没同宋乐仪说。
    后来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云氏心疼儿子,可也怕他错了主意乱了规矩,索性留下了那支金簪,第二天一大早只身往广宁侯府去见侯夫人。
    东西她是带去了的,亲手交给了高氏。
    两家有交,私下往来不少,小儿女间又是自幼的感情,高氏是宽厚的人,虽经崔晚照一事她晓得赵盈对薛闲亭无意,却也不会因此而疏远。
    接了东西后叫人去问过崔晚照。
    崔晚照好似一切都娇滴滴,总是那样含羞带怯的模样,知道这东西是宋怀雍亲手做的,更不知如何是好。
    等到高氏问起她心意,她又只一句全凭姨母做主,余下一概不提。
    崔高氏离京当日便就把崔晚照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高氏,无非要借广宁侯府门楣将未来亲家门第也往上抬高一层。
    高氏又同广宁侯议过,两家人算得上知根知底,不过她做姨母的还是没大包大揽,后来也只会了云氏说写信送去清河郡,再请了崔晚照爹娘入京来商议此事。
    宋尚书意欲与广宁侯府——不,要同清河崔氏结亲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
    宋家不曾下聘,侯府里对此事也没多说什么,可消息传的满城皆知,无人知是从何处传开的。
    尚书府往来登门人络绎不绝,没有人明着道贺,可每个人又都好似觉得这亲结定了一般。
    他们不敢到侯府去打搅,也怕女孩儿家面皮薄,就全都一窝蜂跑到尚书府来。
    结果倒弄得赵盈和宋乐仪在家里不自在,宋乐仪见那些人上赶着来献殷勤还生气,于是成天的不着家。
    唐苏合思还是每天来缠人,毕竟她独往永王府去赵乃明从不叫她进门,她兄长又不会见天陪她,她变着法子是想叫赵盈带她登永王府大门的。
    三个女孩儿坐在茶楼中,唐苏合思黑黝黝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听起来你们中原人成婚真是好麻烦,我们柔然喜欢谁看上了,第二日就能做夫妻。”
    她却没看出宋乐仪面色不善:“哪里像你们这样,这么多的规矩拘着,谈婚论嫁还要一拖再拖。”
    赵盈劝了好几日,宋乐仪还是不太能接受,她也没了法子,只能等着天长日久,慢慢也就好了。
    至于先头她心下所疑之事,杜知邑去查过,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清河崔氏这十年间都还算本分老实,未有半点逾越不轨的心思。
    她后来便觉得自己许是想多了,也不愿拿这没影的事情去搅和,尤其不肯说到宋怀雍面前去,甚至连薛闲亭她都没提。
    宋乐仪捏着手上的薄皮核桃,一使劲儿捏开一个,转眼功夫她捏碎了十几个。
    赵盈扣住她手腕:“你吃不吃?不吃别浪费东西。”
    唐苏合思眼神才闪了闪:“我怎么看乐仪不太高兴?你阿哥有了心上人,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这敌国公主还真是——
    “可真巧啊,出门喝茶也能遇上喜庆人,说不得我还能沾沾喜气。”
    有人打了帘子不请自来,那声音里满是嘲讽,不用看都知道那张脸上挂的必是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赵盈沉了脸:“袁姑娘,孤坐在这里,你也敢不请自来吗?”
    袁如月进门前不知赵盈也在的,是话出了口,打了帘子进来,才看见赵盈和唐苏合思都在。
    可话说了,人来了,又退不出去了。
    她硬着头皮蹲身见礼:“公主见谅,我是为乐仪高兴,听见人叫她名字,想是她在这里,想起尚书府上说不得很快就会迎来的大喜事,就进来讨她一杯茶吃,没料到公主也在,惊扰了公主。”
    这种人走到哪里都不讨喜。
    赵盈知道百花宴崔晚照落水那会儿她说过什么话,自然就知道她冲进来是想干什么。
    她侧目去看宋乐仪,果然脸色不好,原本捏核桃的手这会儿捏紧手心儿,骨节是泛白的。
    这桩婚事且不说定下与否,她想着崔家也未必不中意尚书府门第。
    然则没人在意表姐满不满意,喜不喜欢,而她为着表哥实在高兴,舅母对崔晚照也算中意,不愿因她那点小情绪弄得家里人不痛快,这些天什么都没再说。
    憋了一肚子的火,袁如月这时候一头撞进来。
    “既知是惊扰,还不——”
    “你好像很得意?”赵盈话没说完,宋乐仪抬眼看去,面无表情,眼底冰冷。
    袁如月瞧她和平日里又不大一样,下意识想往后退半步,保持个安全距离的。
    她还没来得及动,眼前一闪,宋乐仪手腕转动,一盏热茶全都泼到了袁如月身上去。
    她尖叫着跳起来,茶不是滚烫的,不至于把人烫伤的地步,可身娇肉贵的千金贵女,也没遭过这样的罪:“宋乐仪!你疯了吗!”
    宋乐仪坐着没动:“讨嫌的东西,找麻烦分清楚人,滚。”
    “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她固然冲动没脑子,却也不会当着赵盈的面想去跟袁如月动手。
    小时候她揍过宋乐仪,每次还没得意够,宋乐仪就领着赵盈找上门来,然后就只有她挨打的份儿。
    有那么两三回,她其实也不太敢跟宋乐仪动手。
    赵盈打人下手黑,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照着姑娘家不能示人的地方打黑拳,手还重,根本不怕把她打出个好歹。
    娘给她上药,抱着她哭过两场,叫她以后别去招惹宋乐仪,实在惹不起。
    她今天可什么都没干,尽管是为了挤兑人,可说的话是恭贺的,是宋乐仪先动的手,是宋乐仪理亏!
    她转身要走,赵盈那里同书夏使了眼色。
    人没能走出去,被书夏拦下了。
    袁如月心下咯噔一声,果然赵盈阴恻恻问道:“袁姑娘打算如何没完?”
    她登时红了眼。
    欺人太甚了!
    “永嘉公主,是宋乐仪拿热茶泼了我,难道也不许我家去告诉爹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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