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义绝
    自从那晚梦到谢兰臣横死, 接连几天,魏姝都有些心神不宁,可随后大半个月过去, 西北和嘉王府都平平安安, 连之前犯边的契丹人也忽然鸣金收兵。
    自称来给魏婧送嫁妆的徐翰林, 在和魏婧交接过嫁妆册子后,也无半分异动,期间虽然来拜见过魏姝一次,也只是寻常问安, 非但没有就高霖谋反的事责问魏姝,反而言语间还多有安抚:
    “高霖虽是公主封地的属官, 但公主常住神京,后又来到西北,少有踏足封地的时候, 高霖会欺上瞒下, 生有二心, 并非公主之责。况且从公主寄给皇上的折子看, 公主对高霖谋反一事,提前也并不知情。高霖乃先皇指派给公主的属官, 出于对先皇的敬重和信任,公主会有失察也属人之常情。”
    徐翰林话里话外,都是在为魏姝开脱, 只最后试探了一句:“先皇已经不在了,公主也随嘉王定居西北,不知神京是否还是公主心里的故乡?”
    魏姝道:“我从没忘记过神京是我的故乡, 也没忘记过我是大安的公主, 我若真有心搅弄风雨, 当初皇叔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还犹未可知。但我也有我的私心,有我想要守护的东西。总不能只许别人欺凌我,却不许我还手。”
    徐翰林闻言,长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又对魏姝拜了拜,便离去了。
    但他并没有就此离开西北,而是打算参加完养子谢子期的婚礼,再行返回神京。
    谢子期和魏婧的婚事已经临近,嘉王府提前两个多月开始筹备,婚礼前几天,王府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上下都喜气洋洋,只除了如夫人。
    如夫人又发了回疯,打听到谢子期婚礼当天,有意要请尤丹唱歌助兴,她便提前把尤丹请到了自己院里,说自己这几天总睡不好,时常心烦意乱,头晕目眩,只有在听尤丹唱曲儿的时候,才能勉强安定。
    虽然理由十分蹩脚,听起来就像是在故意找事,大夫人却意外地没有计较,只叫人另换了别的伶人来助兴。
    新娘子魏婧,也终于在成亲的前几天被告知,之前她院子里的那名仆役已经痊愈,并没有感染时疫,因此她也能自由出门了。
    在魏婧被软禁期间,大夫人曾借探望之名,狠狠训斥过她一通,斥责她擅自要掳走昭儿,心里只有娘家父兄,却半点儿不顾及婆家,害得子期也跟着没脸。
    可即便大夫人对魏婧再不满,婚礼依然如期举行了。
    魏婧知道大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如今局势混乱,待徐子期接管西北,若也想趁乱在大安分一杯羹,必然需要她公主的身份——如果高霖英王等人果然造反成功,届时西北再发兵大安,便名正言顺,是为岳丈复仇。就如同现今魏姝和父皇的关系一般。
    魏婧自然也有她自己的打算。
    不过不管怎样,今天都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上辈子没能嫁给徐子期,是她一生的遗憾,如今心愿即将达成,虽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魏婧还是决定,今天要暂时抛开家国私怨,好好度过良宵。
    婚礼从黄昏,一直热闹到半夜。
    魏婧静静地等候在婚房中,忽听到门口有动静传来,立刻以扇遮面,等待谢子期近前。
    可谢子期在她面前站了许久,既不念却扇诗,又迟迟不见有其他动作,魏婧心下疑惑,垂眼从扇子下方看去,见到一片红色喜服。
    面前的人确实是谢子期无疑。
    魏婧见他一直沉默,猜想大约是因为昭儿生辰宴上的事,对自己有了芥蒂,正想要先说几句话缓和气氛,谢子期终于开口了,却是叹了口气道:“我今晚去隔壁睡吧。”
    说完,谢子期转身就要走,魏婧心下一急,也顾不上什么却扇诗,直接丢下扇子,起身叫住他道:“今晚是我们新婚之夜,你为什么要去隔壁睡?”
    谢子期看向魏婧:“我知道公主心仪之人不是我,我不会勉强公主,所以今后便分房睡吧。”
    魏婧不明白他这番话从何而来:“当初在神京,我为了能嫁给你,不顾礼义廉耻与你私会,你怎么能说我心仪之人不是你?”
    谢子期犹疑了一下,才放轻声音道:“嘉王品貌气度都远胜于我,不管公主是一开始就心仪兄长,还是之后移情,都算人之常情。”
    在漳州福王的送别宴上,谢子期第一次察觉到,魏婧看向谢兰臣的眼神不太对,他当时并未多想,直到回到西北,全家人第一次一起吃饭,魏婧又在饭桌上失态地盯着谢兰臣看。这时候,谢子期已经心生疑窦。
    再后来,谢兰臣搬去公主府,与魏姝同住,不常回嘉王府。但住在嘉王府的魏婧,只要一听到有人说起谢兰臣,总是忍不住停下来倾听;只要谢兰臣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中,她的目光也总是不自觉地落在谢兰臣身上。
    谢子期又回想更早的时候:在谢兰臣的册封宫宴上,以及回西北的宝船上……
    之前那些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那些望向谢兰臣或幽怨或缠绵的眼神,又一点点在他脑海中浮现。
    谢子期终于意识到,他的未婚妻,好像喜欢上了自己的兄长。
    一开始知道的时候,谢子期心里免不了有些难受。
    可感情这种事,终究勉强不得。
    他又叹了口气道:“可惜你我早签下婚书,婚事已经反悔不得,只能先委屈公主与我成亲,待过个一两年,再寻由头和离。只是兄长毕竟已经和崇宁公主复婚,两人也算琴瑟和谐,像利用谢虔伤害崇宁公主那样的事,公主今后还是不要再做了。”
    谢子期一口气把话说开,便没在房中多留,转身出了房门。
    只留魏婧呆滞在原地,张口想要辩解否认,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她完全不知道,谢子期是什么时候、怎么察觉到她对谢兰臣的异样的,以至于想要辩解都有些无从说起。
    谢子期还认为,她是因为嫉妒魏姝,才利用谢虔对付魏姝……
    魏婧此时才心虚地发现,自从和谢子期定下婚事后,她的关注一直在谢兰臣和魏姝身上,完全忽视了谢子期。
    不过没关系,魏婧又自己安慰自己,毕竟上辈子谢子期那么喜欢她,这辈子他们两人又已经成亲,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他们总能重归于好的……
    相比于魏婧的乐观,谢子期就显得有些落寞了。
    他倒没有埋怨谁,只是当初定下婚事后,他心里也曾憧憬过能拥有大哥那样的三口之家,夫唱妇随,父慈子孝。
    屋外虫鸣阵阵,谢子期在隔壁床上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想着这会儿家里人应该都睡下了,便换了身便装,提了个廊下的灯笼,出了院子。
    他本是想随意散散风,不巧刚出院子,就在凉亭里碰到了同样睡不着的徐翰林。
    谢子期至今还不曾改口,仍称呼徐翰林父亲,王府的老太太等人,也很感念徐父对谢子期的养育之恩,今日特意邀请他做了主婚人。因散席的时候,天色已晚,今夜便留徐父宿在王府。
    不期父子俩竟然就这样在深夜遇见了。
    徐翰林见来人是谢子期,不由微微皱眉:“洞房花烛夜,你不留在屋内陪平宁公主,出来闲逛什么?”
    谢子期不想徐父担心,支吾道:“就要回去了。可父亲怎么这时候也还没睡?”
    “我是开心,”徐翰林望向面前的儿子,目光复杂难辨,“这一趟能亲眼见到你成婚,于愿足矣。”
    “可我总觉得父亲这几日忧心忡忡的,似是有什么心事,”谢子期有些担心徐父,又问道,“父亲是因为高霖和英王造反的事,担心西北也会步后尘吗?”
    他宽慰父亲道:“据我这些时日的观察打探,崇宁公主与高霖并无勾连,嘉王也没有要趁火打劫的意思,只要朝廷不会突然发难,西北应该不会主动攻击大安。父亲不必太过担心。
    “再说,虽然我来西北尚且日浅,但好在占了个好身份,若嘉王真有异动,我也会尽力规劝……”
    徐翰林却打断他道:“你一个新郎官,放着新娘子不管,这时候谈什么政事?平宁公主此刻才是你的正事,快回去吧。”
    徐翰林催促儿子回房,谢子期怕自己和魏婧分房的事被发现,也不敢坚持留下,只好掉头回去。
    凉亭里,徐翰林盯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却深深叹了口气。
    他此次来西北,哪里是真为了给平宁公主押送嫁妆?而是受皇上密令,让他带小郡王入京为质,不惜以何种办法。
    可这时候,强迫西北交出小郡王,无异是逼迫西北也造反。
    眼下,高霖和英王联合的叛军,已经够让大安焦头烂额。朝廷派大军连剿了两个多月,非但不见成效,反而还让叛军又多占了一郡。
    大安多年来重文轻武,武将兵丁早已不堪大用。
    而他一路上所见的西北军,却个个勇武彪悍,更是因为常年抵御外族,作战经验十分丰富,大安远不能及。
    若此时西北也加入战局,大安危矣。
    虽然大安有靺鞨这个盟友,可靺鞨人狡诈奸猾,当初从大安迎娶公主,带走大批财宝时,对大安十分殷勤热络,可等到此时,大安需要他们出兵襄助,几次发信,却都百般推辞,甚至还以当初来大安朝见的靺鞨人,大部分都横死在大安为由,要向大安索取赔偿。
    双方你来我往争执许久,靺鞨最后也只给大安送来了几百匹老弱的战马。
    如此境况下,仍强硬要小郡王入京为质,激怒西北,绝非良策。
    徐翰林一开始就不同意这个提议,可惜几次劝谏无果,反而因为他和子期的关系,被皇上密令来执行此事。密令中最后那句“不惜以何种办法”,无非是暗示他,要子期协助他掳走小郡王。
    可如果子期真这么做,一个出卖侄子,背弃自己祖辈基业的人,今后在西北焉还有立足之地?旁人又会怎么看他?
    一边是自己自小养大疼爱的儿子,一边是家国君恩。
    徐翰林两边都想要保全。
    所以到达西北后,他绝口没提要小郡王为质的事,而是尽力安抚崇宁公主和西北。
    虽然他这么做,回到神京后,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皇上也会再派使者来西北,但届时朝臣们见到自己下场凄惨,必然会心有畏惧,少不了要互相推诿,都不会愿意来出使西北。
    徐翰林不惧自己下场凄惨,只愿朝臣们推诿的时间能更久一些,以便留出足够的时间,让朝廷先解决掉高霖和英王的叛乱,到时候再对上西北,大安也能有更大的胜算……
    凉亭外的夜空,不见星月,夜色浓稠。
    今夜并不是赏月的时候,但嘉王府内,此刻睡不着的人却还有很多。
    魏姝和谢兰臣今夜也宿在嘉王府,两人本来正要安置,却忽听得窗外砰地一声闷响,仆从们急忙去外头查看,却是窗台上的素冠鼎荷,不知是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猫、或是其他野物,撞翻在地,花盆和泥土都摔得四分五裂,兰花的叶子也折了几片,根部瞧着好像也带了伤。
    这株兰花最是娇贵,平常都是谢兰臣亲自照料,如今摔成这样,还不知道救不救得活。
    魏姝有些气闷,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立刻叫人找来新的花盆和土,正要和谢兰臣一起,把兰花移栽进去,院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小丫头扯着嗓子喊道:“如夫人请王爷过去一趟,说是有急事!”
    仆从打开院门,把小丫头放了进来。
    魏姝皱眉问道:“什么急事,非要三更半夜的来请?”
    “如夫人没说,只说是急事,要王爷立刻过去,必须过去。”小丫头低头重复着如夫人的话。
    魏姝听的越发不悦,谢兰臣却很平静地擦掉手上的土,对魏姝道:“公主早些睡吧,我过去一趟。”
    见他转身要走,魏姝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我等你回来。”
    谢兰臣却道:“我怕公主会等着急。”
    魏姝坚持道:“等急了我会亲自去接你。”
    直到谢兰臣笑着应了句好,魏姝这才松开手,目送他离去。
    *
    谢兰臣刚走进如夫人的院子,便听到一阵如泣如诉的歌声。
    “……良人平昔逐蕃浑,力战轻行出塞门。从此不归成万古,空留贱妾怨黄昏……”(引自唐.裴羽仙《哭夫二首》)
    唱歌的人自然是尤丹。
    今天王府办喜事,如夫人因为身份只是贱妾,并不能出门待客,便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当然,即便她能出门待客,想也不会愿意帮大夫人。
    只是如夫人在院子里待了一整天,却苦了尤丹,他几乎也不停歇地唱了一整天。而且大喜的日子,如夫人却专门让他唱些哭夫吊孝之类,凄凄惨惨的词曲,尤丹不但嗓子快哑了,自己都快把自己给唱哭了。
    如夫人也哭了,但尤丹看着她定定盯着面前酒壶的样子——不像是被他唱哭的,倒像是心里在为什么事悲愤。
    尤丹见谢兰臣进屋,便收住了声,主动走上前,拿起那个被如夫人盯了近一个时辰的酒壶,分别给如夫人和嘉王各斟了一杯酒,随后便识趣地退出了屋外。
    尤丹刚一离开,如夫人便用刚才盯酒壶的架势,转盯向谢兰臣,质问道:“是不是你杀了你父亲?”
    谢兰臣也看向如夫人:“夫人打哪儿听来的谣言?大夫人告诉你的吗?”
    如夫人不觉拔高了音量:“你别管我从哪儿听来的,你只回答我是不是!”
    谢兰臣便答:“不是。”
    “你撒谎!”如夫人怒声道,“明明有人亲眼看见,就是你害死了你父亲!他是你亲爹,即便当初因为一时冲动,有过想要毒杀你的念头,可他立刻就后悔了,派人又把那些糕点都追了回来,虽然是不小心毒死了一个小和尚,可死的又不是你!你凭什么恨他?你为什么那么想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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